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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狼乳淬筋骨

婴儿在严氏身边养了月余,小脸褪去初生的皱缩青紫,显出。然边塞苦寒,军营动荡,终非稚子久居之所。李乾几番劝说,严氏泪眼婆娑,万般不舍,亦知刀剑无眼的军旅中,李乾那阴山南麓的隐僻谷地,方是孩子一线生机。她将亲手缝制的小袄、虎头鞋塞入李乾行囊,千叮万嘱,终是忍痛目送他怀抱幼子离去。

李乾携婴与数名忠勇老卒,北行至阴山南麓。寻得一处背风向阳的幽谷,几间废弃的匈奴牧人居所散落其间。谷地隐蔽,矮丘环抱,一条清溪蜿蜒流过,滋养着耐寒的牧草。谷中零星住着几户胡汉人家,彼此疏离,倒也相安。

日子在溪水淙淙中流淌。婴儿靠严氏备好的精细米粉与羊奶度日,渐渐长开,一双眸子又大又亮,酷肖吕布,却敛了那份锐利锋芒,只剩懵懂纯真。然李乾心中,早有铁血图谋——此乃吕布骨血,并州最悍勇的种子,岂能如凡儿般娇养?

他践行诺言,方式近乎严酷。他未寻寻常乳母,目光径首投向阴山深处莽莽狼穴。数日后,李乾带着一身浓烈狼臊与臂膀数道新鲜爪痕归来,手中紧攥一个兽皮囊袋,袋中温热的、颜色暗黄的液体,正是他搏命从刚产崽的母狼腹下夺来的狼乳。

“并州男儿,筋骨当如玄铁,血性当如苍狼!”李乾用细布滤去狼乳杂质,对着毡毯上正懵懂望他的婴儿沉声道,似真盼这牙牙稚子能懂。他将狼乳混入随军老医所赠的几味草药粉末——当归、黄芪、枸杞等温补之物,磨得极细,苦涩刺鼻——以小木勺,极其谨慎地喂入婴儿口中。

腥臊苦涩之气初入口,婴儿小脸骤皱,紧抿双唇,奋力吐出奶汁,委屈啼哭不止。李乾却心如磐石,一次、两次、三次……以近乎残忍的耐心,强令婴儿适应。奇的是,那幼小身躯里,似真蛰伏着野性的呼应,不多时日,竟不再抗拒,甚至嗅到狼乳气味,便伸出小手去够那木勺,口中发出急切的咿呀声。李乾凝视着他饮下狼乳后,眼底深处偶尔闪过的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幽绿微芒,默然颔首。

狼乳打底,“药浴”则是另一场酷刑。老卒们用大石砌成简易浴桶。每日破晓,数十味草药——透骨草、伸筋草、红花、川芎——投入大锅猛火熬煮,浓烈刺鼻的药气弥漫整个山谷。滚烫的药汤倾入石桶,待灼热稍退,李乾便将婴儿整个浸入,只露一颗小脑袋在外。

“哇——!”滚烫药力灼烧幼嫩肌肤,婴儿痛得小脸通红,撕心裂肺地哭嚎,手脚在赤红药汤中疯狂扑腾。李乾面色如铁,一手稳稳托住婴儿后背,另一手舀起锅中滚烫药汁,不断添入桶中,口中低诵古奥口诀:“百草熬精魄,水火淬真金!筋骨熬不碎,方成戟下魂!” 蒸腾的热气在他专注的凝视下,竟隐隐扭曲,幻化出苍狼昂首长啸的虚影,转瞬即逝。

药力霸道,初时如万针攒刺,痛彻骨髓,婴儿哭得几乎窒息。然剧痛之后,一股奇异的暖流自西肢百骸深处涌现,如地脉岩浆游走于筋骨缝隙,带来撕裂后的奇异舒畅。几番下来,孩子虽仍啼哭,那哭声里,原始的恐惧渐少,反似一种倔强的宣泄与对那暖流的奇异渴求。

一日午后药浴毕,李乾用软布裹好孩子,抱至院中石上晒太阳。婴儿似耗尽了力气,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小脸红润,呼吸绵长。李乾看着这恬静睡颜,冷硬面容难得柔和。

忽地,他眼角余光扫见谷口小径,一个裹着厚厚裘衣、风帽遮脸的身影悄然徘徊,只露出一双满含忧虑的眼眸。李乾心下了然,那是严氏。

他未出声,静坐如石。严氏远远凝望,见孩子安然熟睡,被照料得白胖,眼中慈爱思念如潮翻涌。随即,她瞥见院中绳上晾晒的几张犹带血痕的新鲜狼皮,嗅到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目光触及那残留着暗红药渍的石桶,慈爱瞬间被深重的惊惧与忧疑取代。

“奉先……”她心弦剧颤,无声呐喊,“这孩子……若真被李乾淬炼成一头只知撕咬的凶狼,一柄只懂饮血的利戟……你……你可还认他?这乱世,这般狼性,是生路……还是绝渊?”

朔风骤起,卷起她鬓角散发,也吹落眼角一滴清泪。泪珠未及落地,己在凛冽寒气中凝成冰晶,坠入尘埃。她最后深深凝望,似要将那小小身影镌刻入魂魄,终是裹紧裘衣,一步三回头,身影踉跄,没入崎岖山路尽头。

李乾尽收眼底,心底一声微叹。他垂首凝视怀中孩子沉睡中微微翕动的唇瓣,又抬眼望向严氏消失的方向,目光却如淬火之刃,愈发坚冷锐利:“丁公,末将所诺,九死必践。此子,必成栋梁!纵使奉先不认此‘狼儿’,纵使世人畏他如虎狼……此路,亦无悔!”

谷风呜咽,裹挟着草药的苦涩、狼穴的腥臊,也承载着一个严父(师父)以铁血浇灌未来的沉重誓愿与孤绝期许。石桶边沿,一滴暗红药汁悄然滑落,渗入泥土,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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