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熟悉,像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感官。意识如同沉在深海,被温暖的水流缓缓托举着上升。耳边是仪器平稳规律的滴答声,还有……压抑的、低低的啜泣声。
星晚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白光让她不适地眯起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是医院病房单调的天花板。
“星晚!你醒了!” 菜菜子带着浓浓哭腔和巨大惊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她紧紧抓住星晚没有受伤的左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菜菜子……”星晚的声音虚弱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昏迷前的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回卷——废弃厂房刺眼的强光,纱织扭曲的脸,左手染血的球拍,手腕烙印的灼痛,还有……那记倾注了所有愤怒和意志的回球!以及最后,警笛长鸣,红蓝光闪烁中,跌入的那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温暖怀抱……
“不二学长……龙马……”她挣扎着想坐起,右臂和左手手腕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脸色更加苍白。
“别动!”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不二周助的身影出现在菜菜子身后。他冰蓝色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守了很久。但当他看到星晚睁开的眼睛时,那疲惫的眼底瞬间被巨大的安心和温柔覆盖。他快步上前,动作极其自然地替她掖好滑落的被角,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她冰冷的指尖,带来一丝暖意。
“他们都没事。”不二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龙马只是皮外伤,包扎好就活蹦乱跳了,被南次郎叔叔接回去了。手冢在配合警方处理后续。”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星晚被厚重石膏和绷带固定住的右手手腕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你……感觉怎么样?哪里特别疼?”
星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圈熟悉的白色绷带再次缠绕上来,但这一次,覆盖在下面的不仅是那道狰狞的烙印,还有……医生冰冷的宣判。
病房门被推开。主治医生带着严肃的表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拿着病历本的护士。菜菜子和不二立刻让开位置,神情紧张。
“林星晚小姐,你醒了。”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公事公办,“关于你的伤势,我们需要详细谈谈。”
他拿起一张X光片,对着灯光。星晚的心猛地一沉。片子上,右手手腕的骨骼影像清晰可见。那道深可见骨的旧疤痕区域,骨质的密度明显异常,而在疤痕周围,尤其是靠近烙印的位置,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新裂痕清晰可见!
“如你所见,”医生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你右手腕的旧伤,尤其是肌腱和韧带的深层损伤,远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要严重得多。加上你强行剧烈运动导致的二次创伤,以及……这个特殊位置(他指了指烙印区域)的神经和血管受到了严重压迫和刺激……”
医生放下片子,目光锐利地看向星晚:“简单说,你的右手腕,处于极其脆弱和危险的状态。短期内,绝对禁止任何形式的受力,尤其是网球这种高强度、高冲击的运动!否则,极有可能造成永久性的功能性损伤,甚至……彻底丧失手腕的活动能力!”
“彻底……丧失?”星晚的声音轻得像飘散的灰烬,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纱织的威胁更冰冷!比烙印的灼痛更刺骨!不能打球?永远不能?那她拼死守护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医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菜菜子急切地问,眼泪再次涌出。
“现在最重要的是绝对静养和系统的康复治疗!配合高压氧、神经修复药物和物理理疗,或许能最大限度地恢复部分日常功能。”医生的语气不容置疑,“但职业级的运动负荷?想都别想!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封拍是你唯一的选择!否则,后果自负!” 他留下冰冷的医嘱,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
死寂。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星晚呆呆地看着自己被石膏和绷带禁锢的右手,眼神空洞绝望。封拍……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她以为自己战胜了纱织,找回了勇气,却没想到,最终的审判,来自自己这具残破的身体。
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愤怒或恐惧,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茫然。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在她紧抓着被单、指节泛白的左手上。
星晚抬起头,撞进不二那双盛满了心疼和理解的眼眸里。他没有说空洞的安慰,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低沉而坚定:
“星晚,看着我。”
“医生说的,是‘现在’。”
“不是‘永远’。”
“你的手会好起来。”
“你的勇气,比任何伤疤都强大。”
“封拍,只是暂时的休止符。”
“不是终章。”他的话语像温热的泉水,一点点浸润着她冰冷绝望的心田。菜菜子也用力点头,紧紧握住她的左手:“对!星晚!我们一起!一定能好起来的!”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手冢国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己经知道了医生的诊断,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渊,看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他走到床边,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将一份温热的、飘散着食物香气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姑姑熬的粥。”手冢的声音简洁低沉,“趁热吃。” 他的目光在星晚被石膏固定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随即恢复平静。没有安慰,没有询问,但这份无声的关怀,如同磐石般坚实。
青学数据处理中心(器材室隔间)。机器的嗡鸣如同低沉的背景音,却无法掩盖空气里弥漫的冰冷愤怒。
乾贞治推了推布满裂痕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上刺眼的光。他的面前,多个窗口闪烁着令人心悸的信息流:
● 窗口A: 警方案情简报(加密摘要)。纱织己被正式逮捕,涉嫌雇佣伤人、绑架、非法持有违禁药物(现场缴获的注射器内为强效兴奋剂及神经阻断剂混合物)。审讯中,她将所有罪行推给己潜逃的保镖头目(代号“黑蝎”)和“匿名雇主”,态度极其嚣张且精神状况不稳定。警方正全力追捕“黑蝎”。
● 窗口B: 星晚的详细伤情报告扫描件(通过特殊渠道获取)。重点区域:右手腕陈旧伤区域骨质异常增生压迫神经血管,新增应力性骨裂(4处),肌腱粘连评级:重度。医生结论被红框标出:「绝对禁止运动负荷!高风险永久损伤!」
● 窗口C: 佐藤健一的学生档案及近期行踪分析。此人自纱织被捕后便“因病请假”,行踪诡秘。其个人电脑及云盘被远程格式化,手法专业。最后捕捉到的手机信号位于新宿区边缘,随即消失。
● 窗口D: 一张高倍放大的照片——正是佐藤在球场外偷拍到的、星晚紧握网球泪流满面的侧脸特写!照片下方,一个匿名加密悬赏贴的截图(己被删除,但被乾缓存):「重金求购:目标人物(附图)近期高清正面照及动态,尤其是右手腕特写!地点:东京优先!」
乾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发出冰冷急促的声响。笔记本上,新的算式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纱织入狱 ≠ 威胁解除]
[佐藤失踪 + 专业抹痕 + 新宿信号] = 受雇潜逃概率 91.5%
[加密悬赏(目标明确)] + [黑蝎在逃] = 持续威胁等级:A+
[星晚伤情(脆弱期)] = 风险系数:MAX
他调出通讯界面,手指如飞,将关键信息压缩成冰冷的代码,同时附上佐藤偷拍照和悬赏截图。收件人:手冢国光、不二周助。
信息正文:
「毒蛇断尾,獠牙犹存。佐藤疑为‘黑蝎’耳目,携关键影像潜逃东京。新悬赏目标:星晚近况及伤处特写。威胁源:潜逃者(黑蝎?)及未知雇主(非纱织?)。星晚当前状态:绝对高危。建议:校内信息封锁(医疗记录S级加密),校外:新宿区域监控强化。康复期需绝对物理及信息安全保障。」信息发送成功。乾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星晚手腕伤情的X光片上,那些细密的裂痕仿佛也刻在了他冰冷的数据逻辑里。他沉默片刻,调出一个新的加密数据库,输入查询:
[顶级运动创伤外科专家(神经血管方向)。全球范围。保密要求:最高级。]
几天后。星晚获准回家静养。厚重的石膏换成了轻便但依旧牢固的固定护具,右臂吊在胸前,左手手腕也缠着绷带(虎口崩裂的伤)。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在家人(尤其是菜菜子几乎寸步不离的陪伴)和不二每日雷打不动的探望下,稍稍恢复了一丝生气。只是眼底深处,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和对右手的绝望。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带着初秋的暖意。菜菜子去厨房准备水果。星晚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叶。右手护具的存在感如此强烈,时刻提醒着她那个冰冷的宣判。
门铃声响起。
菜菜子跑去开门,声音带着惊喜:“龙马?快进来!”
星晚有些意外地转头。只见越前龙马背着网球包,依旧是一身运动服,帽檐压得很低,慢悠悠地晃了进来。他看也没看星晚,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沙发角落那个孤零零的、沾了些灰尘的网球上——那是那天在球场,不二递给她的那颗。
龙马走过去,弯腰捡起那颗球,在手里随意掂了掂。然后,他像完成什么任务似的,走到沙发前,将一颗冰凉的东西极其“顺手”地塞进了星晚放在腿上的毛毯褶皱里。
星晚低头一看——又是一罐葡萄味的芬达。罐身凝结的水珠冰凉。
“……顺手买的。”龙马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没什么起伏。他压了压帽檐,转身就朝门外走,仿佛多待一秒都是麻烦。
“龙马……”星晚看着那罐熟悉的芬达,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这个别扭的师弟,表达关心的方式永远这么……别致。
龙马在门口顿住脚步,没回头,只是用他那副拽得欠扁的腔调,抛下一句:“菜菜子姐说,南次郎老头让你好好养着。” 他顿了顿,帽檐下似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别真废了。麻烦。”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这孩子……”菜菜子端着果盘出来,无奈又好笑地摇头。
星晚握着那罐冰凉的芬达,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她看向窗外,龙马白色的身影己经走远,消失在街道拐角。别扭的话语下,是藏不住的关心。这份来自“师弟”的、带着少年气的别扭守护,像一缕微光,轻轻熨帖了她心底冰冷的角落。
星晚的公寓楼下,街道对面。
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静静停泊在树荫里。车窗贴着深色的膜。
车内。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正举着一台高倍数的长焦相机,镜头如同毒蛇之眼,透过星晚家客厅的窗户,精准地捕捉着室内的画面:
画面中心:星晚靠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右手臂吊着固定护具,左手缠着绷带,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一罐饮料,眼神有些放空,带着明显的脆弱和疲惫。
画面边缘:菜菜子端着果盘走动的侧影。男人调整着焦距,镜头贪婪地聚焦在星晚被护具固定的右手腕,以及她左手缠着绷带的手腕特写上!快门无声地、连续地按下!
“目标状态确认:居家,右臂固定护具,左手腕新伤,精神萎靡。”男人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声音压得极低,“影像采集完成,清晰度A级。是否传送?”
耳机里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冰冷沙哑的指令声:“传送。保持监视。等待下一步指令。”
“明白。”男人结束通话,再次将镜头对准窗户,如同潜伏的毒蛇,继续着无声的窥伺。他的嘴角,在口罩下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公寓内。星晚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觉得窗外似乎有反光一闪而过,像汽车的玻璃,又像是……错觉?她皱了皱眉,心底莫名升起一丝不安,下意识地将盖在腿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遮住了自己受伤的手。
菜菜子将切好的苹果递到她嘴边:“星晚,吃点水果?”
星晚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张嘴接过。苹果清甜,却无法完全驱散心头那缕莫名的不安阴云。她看向窗外,街道对面空空如也,只有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光影。
风暴似乎平息了。
纱织入狱,龙马安全,菜菜子就在身边。
不二的温柔,表哥的沉默守护,龙马别扭的芬达……
还有……医生冰冷的“封拍”宣判。身体被禁锢,心却在不甘地跳动。那道被强行撕开的、关于网球的裂缝,透进了微光,也引来了阴影下的窥视。
窗外的树影摇曳,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而真正的宁静,远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