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雕花纱窗,在床帐上织出碎金般的纹路。
萧若若扶着额角坐起身,指尖触到鬓边黏腻的冷汗——
昨夜镜中那垂髫女童的尖笑,竟还在耳内嗡嗡作响。
她掀开锦被时,袖中掉出粒朱砂色碎屑,混着沉水香气息,赫然是梦里那枚"两心丸"的残片。
"若若,你醒了吗?"
常灵均的声音裹着桂花糕的甜香从门外飘来。
萧若若慌忙将碎屑扫进床底,起身时瞥见妆台上的铜镜——
镜面干净如洗,唯有镜框边缘凝着点暗红,像干涸的血珠。
"来了!"
她扯下沾着冷汗的中衣,换了件水绿襦裙,发间别上师兄去年送的玉簪花。
下楼时,木楼梯吱呀作响,堂前圆桌旁,顾长玧正在布菜,青瓷汤匙碰着碗沿,发出清越的响。
"萧师妹今日怎起得这般晚?"萧谨弋斜倚在竹椅上,指尖转着颗骰子,"莫不是昨夜梦见情郎了?"
他话音未落,便被常灵均用筷子敲了手背:"师弟嘴贫,若若别与他一般见识。"
萧若若攥紧裙角。
昨夜梦里,这玩世不恭的小霸王,竟在镜中化作青面獠牙的恶鬼,举着姻缘牌朝她喊"还债"。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目光却落在顾长玧腕间——
那截褪色红绳还在,只是末端多了个新结,绳头隐约沾着点红,像被血浸过。
"先喝碗莲子粥。"
顾长玧将碗推近时,袖口拂过她手背。
萧若若猛地缩回手,瓷勺撞在碗沿发出脆响,粥水溅出,在桌面上洇出小片阴影。
她忽然想起梦里他替常师姐拾发簪的模样,耳尖红得那样艳,此刻却在晨光中淡得像片薄云。
"怎么了?"
常灵均递来帕子,指尖染着丹蔻香,"可是身子不适?"
萧若若浑身僵硬,眼睁睁看着那常灵均身上的金铃晃出残影,在视网膜上叠成喜服女童的笑脸。
"无事。"
她勉强咽下一口粥,胃里却翻江倒海。
萧谨弋忽然拍桌大笑:"我道萧师妹为何魂不守舍,原是瞧上了大师兄!"他抛着骰子挑眉,"可惜啊,大师兄的心思——"
"萧师弟。"
顾长玧打断他的话,声线比平日冷了几分,"食不言。"
他夹起一筷青菜放入萧若若碗中,"多吃些,昨日淋了雨。"
日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阴影。
萧若若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昨夜镜中看见的场景:
他对着常灵均的画像发呆时,指尖抚过画中人眉梢,唇角扬起的弧度,竟与此刻替她布菜时一模一样。
"谢师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常灵均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温度灼人:"若若若是有心事,不妨与师姐说。”
窗外忽然掠过道红影。
萧若若猛地转头,却见檐下空空如也,唯有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过,爪子上缠着截红绳,绳头系着枚朱砂痣般的血珠。
她想起梦里女童说的"两心相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若那不是梦,此刻她的心跳,是否正与某人的脉搏同频?
"我......”
她刚开口,便被楼下传来的马蹄声打断。
客栈门"吱呀"推开,进来个戴斗笠的修士,蓑衣上还滴着晨露。
萧谨弋吹了声口哨:"这位可是从城隍庙来的?瞧这一身露水,莫不是替人求姻缘去了?"
斗笠下传来低笑,竟与梦里女童的嗓音有几分相似:"小郎君可是要问卦?我这儿有支上上签,说的是'金风玉露终须遇'......"
萧若若手中的汤匙"当啷"落地,在寂静的堂中激起回音。
顾长玧俯身替她拾起,指腹擦过她手背时,她忽然听见他极低地叹了声气,像春雪融在溪水里,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先用完早膳。"
他将汤匙重新塞进她掌心,"小师叔今晨与沈姑娘去了伏魔山,应当马上就回来了。"
伏魔山。
萧若若浑身血液骤然凝固。
昨夜镜中,女童曾指着沈砚之腕间红绳说:"这是用伏魔山的相思藤编的,戴上的人,生生世世都会被姻缘锁困住。"
她抬头望向顾长玧,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发簪,目光灼灼,像要把那朵玉簪花刻进眼里。
"若若的簪子......"
他伸手替她扶正簪头,指尖擦过她耳后,"是去年春日在桃林捡的那支?"
她点头,喉间发紧。
那年她贪看桃花,不慎将簪子遗落在溪畔,是师兄蹚水替她拾回,鞋袜尽湿却笑着说:"花开堪折首须折"。
此刻簪子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簪头那朵玉莲的纹路里,竟隐约嵌着点暗红,像极了昨夜镜中的血痕。
"好看。"
顾长玧收回手时,袖中掉出张纸角。
萧若若眼尖地看见,那是从《姻缘秘典》上撕下的一页,朱砂圈着"两心丸"三字,旁边批注着:
以心头血为引,可令心上人永堕情障,然施术者需以魂相抵。
堂外忽然狂风大作,纱窗上的碎金被吹得七零八落。
萧若若望着顾长玧腕间的红绳,又看看常灵均腕上的金铃,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过的话:"这世间最毒的姻缘,从来不是月老祠的签,而是人心织就的网。"
她握紧手中的汤匙,指节因用力泛白。
或许昨夜的梦不是梦,而是某个被埋在心底的真相,正借着晨光的缝隙,一点点从镜中爬出来。
而她腕间,不知何时缠上了半截红绳,另一端穿过纱窗,消失在刺眼的日光里,像极了梦里喜服女童递来的那根——
那根写着"永堕轮回"的姻缘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