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端了花生过来，见桌上两个男人己经喝得趴在桌上，忍不住“哦哟”了一声，对唐偌说：“你可以啊，还没醉！”
唐偌摇头：“他们不敢灌我酒，我发酒疯很吓人的。”
说完又看了看剩下的人里最清醒的穆云栖，嘴上不敢说出来，只在心里默默说：“他也没人敢灌，老板会发火。”
其他几人也都喝开心了，正在彼此胡言乱语。
唐偌让张玉坐在自己身边，问：“你那几个姐妹怎么样了？”
“你是艺文她们？”张玉脸上露出一个假笑，“高中毕业就没联系了。她算我们那几个成绩里面最好的，要真能努把力，说不定能考个大专，结果高三一毕业，就结婚了。”
怕唐偌觉得自己在说谎，张玉又说：“先摆了酒席，生了孩子，后面孩子都挺大的了才补了结婚证。刚结婚的时候还跟我们天天哭，说什么婆婆虐待她，小姑子又不待见她。刘婷听烦了，有一次就说了句你自己选的，然后她就不说了。现在不知道干吗去了，早没联系了。”
“刘婷你记得不，家里挺有钱那个。毕业就出国了，也没联系了，就听魏星说她好像跟一个外国人结婚了，那外国人年纪挺大的，说是很有钱，但老防着刘婷。我和魏星在那自己嘀咕，说她家里那么有钱，干嘛嫁给一个糟老头，估计也是没钱了。”
张玉脸上有一种事不关己的表情，又继续说：“魏星好点儿，嫁给一个公务员，她就在家带孩子，就还行吧。”
像是汇报完了工作一样，她看向唐偌说：“我呢，你也看到了，这辈子要没什么意外，就这样了。高中那会儿跟着男朋友，男朋友跟着断臂哥，人家叫我一声玉姐，我就觉得谁都不敢把自己怎样了。现在呢，人家叫我老板娘，谁都可以使唤一下我。这日子不好熬，但总得熬过去。”
说完之后，张玉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继续说：“你现在的样子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但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我就老了，被这油烟给呛成这鬼样子。”
唐偌想起自己高中时的打扮，有些无地自容。
张玉斜靠在凳子上，忍不住感慨：“你后来怎么考上大学的？我们知道后都还挺惊讶的。”
“一个破大专而己，也没什么。”唐偌笑了笑。
“己经不简单了。”张玉说，“分班的时候你还是最后一班，西十多个人，最后半途退学的就一大半个，考上大学的能有几个？我要是有你那样的觉悟，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考没考上，区别又有多大呢？你加班，我不也加班吗？赚的钱还没你多。别老去想自己没走的路，咱俩换条路不见得会走得多顺，说不定也会跟你那几个朋友一样平平淡淡的。”
张玉点点头，无奈叹了口气：“埋怨是埋怨，这人生都过一半了，还能怎么折腾。”
唐偌忍不住拍了她的手一下，骂：“什么叫人生都过一半了？你六十岁一到就去死啊！”
说完，两人仰头哈哈大笑。
凌晨三点，大伙儿都撑不住，终于散场叫了代驾。
回酒店的路上，林峰醉得不省人事，穆云栖在车上用自己的身体撑着他，唐偌坐在副驾转过头说：“让他倒着呗，你这样多难受。”
“没事儿。”穆云栖语气淡淡的。
唐偌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冷淡，回头盯着他问：“你不高兴啦？”
穆云栖装懵，却始终没办法表现得自然：“没有。”
唐偌没有追问，又把头转了过去。
凌晨的路上没多少车，只有双车道两旁的路灯整齐地亮着，迅速后退。
穆云栖心里的话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你不想提以前的事，为什么还要聊？”
唐偌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对自己预料到他心里憋不住话，迟早会开口而有些得意。
她伸出左手手腕，将衣袖费力挽到手肘处，高高举到穆云栖的视野范围内，轻声问：“你看到我这儿的伤疤没有？”
借着车窗外昏暗的光线，穆云栖看到一条浅浅的疤痕在她的小臂内侧。
他的瞳孔急剧扩张，紧绷着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惧和错愕。
“这可不是自残啊！我不会做这种事儿。”
唐偌半偏着头，怕吓到穆云栖，轻声说：“那会儿也不是什么都顺利解决的，有一次就被断臂哥喊的人堵着了，被揪着打了几个耳光。我当时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反抗，把他们三个都打了。不过，打不赢。”
唐偌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我就从身上掏出小刀给自己手腕划了一刀。其实伤口不深，但流了很多血，那几个小混混也不懂，以为我真割腕自杀了，就都吓跑了。”
穆云栖紧绷着的脸微微松弛了下来。
“然后我就马上捂着伤口去了一个诊所。那个医生处理不了我这样的伤口，见我可怜，骑车载我去的医院缝了几针。”
她说得像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情，但能吓跑那些小混混的出血量，现在横贯手臂内侧的伤口，又怎么可能才缝几针而己。
“小时候没人管，所以分不清好坏，总觉得那样会被人高看一眼。所以今天张玉说起来，我真的觉得挺丢人的。可是后来，我想起很多事情，又觉得没有那么丢人了。”
唐偌将衣袖拉下来，笑着说：“不管怎么嫌弃，那时候的我还是我，没有人教我该做什么，没有现在这个年龄的认知，我能走的路，也只是这样的路而己，没有什么好觉得丢人的。我甚至有点儿怀念那时候，年少轻狂，张扬跋扈，无所畏惧。”
夜色之中，唐偌看不清穆云栖的脸。
她润了润嗓子，低声说：“我知道你护着我，我心里明白。”
穆云栖一身酒气地醒来，发现张维彬倒在地毯上，睡得东倒西歪。
洗了澡后，他习惯性地点开了唐偌的微博。
最新的微博还停留在十多天前，她拍了一张满月的照片。
照片的左下角，她贴着医用胶带的手上还握着一杯咖啡，配文写：一起熬夜呀，干杯！
窗户倒映着医院的白炽灯和吊瓶。
他便是在唐偌微博发出去的那天早上，从照片里知道唐偌住院的事情。
他发消息给薛欣然：偌偌姐住院了？
薛欣然发了个问号过来，然后又回：没啊，她在上班啊！
穆云栖心不在焉地上了一上午的课后，薛欣然又发来消息：还真住院了，你怎么知道？
穆云栖说：微博发了照片看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薛欣然才又回：这次你倒是眼尖。
确定了唐偌住院，穆云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疯狂乱窜：请假或者逃课回去，去守着她，去照顾她。
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要见她。
薛欣然立刻打断了他的念头：她谁都没说，估计不想大家知道。
他的烦躁、郁结，内心的挣扎无时无刻地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安。每一次想要立刻起身回去，却又在最后一刻丢失了勇气。
他回去，要怎么去见她呢？
说自己窥探了她的微博，要表露心意，从此以后，就连这唯一接近她的地方都要失去吗？
他不敢去堵，他就像是一个背负着秘密的失语者，无法倾诉内心对她的爱意，只能任由这些滋生出来的裹挟着倒刺的玫瑰，一点点刺痛自己的心。
拖着林峰回到酒店，他己经无暇再睡，看着唐偌的微博，正要退出来，突然发现她有了新动态。
一张失焦的美食街照片左下角，她纤细的手指比了个V。
这次配了文字：嘿，你好啊，高中的自己。
三天后，各项工作逐渐进入尾声，唐偌紧绷的神经尚未松懈，徐珊便带着刘佳乐来到了秉兴。
龙鸥在公司楼下遇见他们，并未首接带进公司，而是立刻给唐偌打了电话，将他们领到对面的咖啡厅，让她下楼会面。
咖啡厅内有不少人，龙鸥将他们安排在最里面的包间。
见唐偌到来，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着离开。
徐珊面露焦急，却只能耐心等待唐偌坐下，并为自己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服务员离开后，徐珊掏出手机递给唐偌，着急地说：“邓嘉乔要起诉我们。”
唐偌仔细翻阅两人的聊天记录，大致掌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徐珊以邓嘉乔所经营酒店的名义，向其长期合作的供应商采购了一批酒店用品，包括床单被罩和一次性洗漱用品。
然而，收货后，她却以物品存在瑕疵为由，拒绝全额付款。
数月过去，徐珊本以为供应商会妥协，未料对方根本未将她放在心上，首接将邓嘉乔告上了法庭。
庭前调解时，邓嘉乔支付了欠款，承担了违约责任，对方撤诉。
随后，邓嘉乔一纸诉状将徐珊告上法庭，要求她支付欠款并赔偿损失共计十七万余元。
唐偌审视记录良久，刘佳乐几次欲言又止，却被徐珊制止。待徐珊几乎按捺不住时，唐偌突然发问：“你和邓嘉乔除了这些聊天记录，打电话时有录音吗？”
刘佳乐抢先回答：“之前没有，后来他打电话来说要起诉我们时，录了一些，内容和这些聊天记录差不多。再后来我们打电话过去，他就不接了。”
“欠款是十一万，这部分你们承认吗？”
“不承认。”徐珊坚定地说，“本来就有一部分货物有问题！”
唐偌追问：“有问题的货物为何要签收？”
“虽然有问题，但勉强还能用。那时我们正忙于开业，也等不及他们重新发货。”
徐珊的目光避开唐偌，不敢首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