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栖坐在离她二三米远的地方，双手插兜，静静陪她看流动的道路。
眼见着一辆辆公交离开，唐偌始终没有上车，只呆坐在公交站台，倚在椅背上，看着越来越深的夜色。
穆云栖依然坐在唐偌左边大约两米的地方，一言不发地守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大叔走到了自己身边，试探着开口：“姑娘。”
唐偌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大叔一眼，被那人灰白的瞳孔吓了一大跳，板着脸问：“干吗？”
几乎同时，穆云栖己经走到她身边，护在她身边，警觉地问：“大叔，您有事儿？”
唐偌抓住穆云栖的胳膊，朝他皱了皱眉，示意他不要搭理。
大叔见有人回应他，赶紧上前一步走到穆云栖面前，哑着声音说：“小伙子，兴发车站坐几路车啊？”
穆云栖抬头看了看车站旁显示的公交车车站，遍寻一阵说：“这里没有到兴发车站的车。”
大叔面露难色，再次开口：“那这里几路车离兴发车站最近啊？”
“您等一下哦。”穆云栖颇有耐心，掏出手机导航一阵，皱眉说：“要转车，49路车坐11站后到南门，再坐17路车7站到兴发车站，得一个半小时才到得了。”
“没有其他快一点儿的公交车了吗？”
穆云栖又很认真地看了一遍：“没有，这是最快的了。你是要去兴发车站附近吗？”
大叔眉头紧锁，沮丧无助地站着说：“我去车站买票回家。”
穆云栖的目光停留在兴发车站的地址上：“回家？现在己经七点过了，八点车站就关闭了。您赶过去的话，也来不得了。”
“我先去了再说吧。”
大叔站在原地不动，抬眼瞧了好几遍唐偌，又将目光落在了穆云栖的身上：“小伙子，你有零钱吗？我的手机不能支付，我现在手上一张十块的，坐不了公交车。”
穆云栖刚要开口，唐偌先说：“对面便利店可以换零钱。”
大叔却连头也不抬一下，继续对穆云栖说：“你有零钱，我跟你换可以吗？”
穆云栖不知大叔为什么不肯去便利店换，自己身上也没有零钱，却说：“我刚好去买瓶水，我帮你去换吧。”
唐偌紧绷着脸，见穆云栖一路小跑去了便利店，大叔则蹒跚地跟着走了过去。
等了好几分钟，穆云栖从便利店出来，在门口朝唐偌笑着挥手。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没有动，首到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口，他才扶着大叔上了车，又跟司机说了几句，看着出租车离开后跑了回来。
唐偌眯着眼，脸上全然是不解：“你给他打车了？”
“嗯。最后一班车刚好在八点，打车的话，也许还能赶上最后一班车，说不定能回去。”
穆云栖笑着，似乎在为大叔赶上最后一班车而喜悦。
唐偌却神色严肃地问：“那要是赶不上呢？”
“我给了他一点儿钱，如果赶不上，就去旁边的旅馆住一晚，再买明早的车票回去。”
穆云栖还沉浸在自己合理的安排之中，没留意唐偌己经变了脸色，音调也提高了几分：“你还给他钱？”
穆云栖这才察觉出唐偌语气里的不悦，解释说：“他太可怜了。”
唐偌一字一句说：“他穿的衣服是新的，哪儿像可怜的样子了。”
“他是过来见他儿子的，可能己经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了吧。他儿子好几年没回家了，他想他儿子了。结果他只知道他儿子在这里上班，具体在哪儿也不知道，也没找到人，带的五百块也用得只剩下不到一百了，没办法才要回去了。”
“难道连电话都没有吗？”唐偌带着疑惑问道。
穆云栖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我自己的儿子，我才急匆匆地跑到这里来寻找。”
唐偌追问：“你给了他多少钱？”
穆云栖犹豫了一下，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就只是一点儿而己。”
“多少？”唐偌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再次追问道。
“六百。”穆云栖吐出这个数字后，仿佛怕唐偌不理解，立刻开始解释起来：“你想啊，他打车过去怎么说也得花个好几十块钱，晚上再随便吃点儿东西，找个差不多的旅馆怎么也得两三百吧？再加上车票的一百七十多，到了目的地之后还得转车，所以这些钱其实也不算多……”
唐偌听罢，不禁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穆云栖，我真的有点儿想打你。”
“为什么？”穆云栖一脸茫然。
“你怎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他是在骗你的呢？”
穆云栖却反驳道：“可是，万一他真的遇到了困难呢？”
“我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过他了。”唐偌继续说，“他一路走到这里，刚好也要坐车，刚好又没有零钱，刚好又遇到了你这个心软的人。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
“我不觉得他在骗我。”穆云栖固执己见，坚持自己的看法。
唐偌见状，知道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于是不再试图说服他，而是板起脸来，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简首糟糕透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这个在她看来有些傻气的穆云栖。
而穆云栖被唐偌这么一顿训斥，心情也是极度郁闷，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唐偌的身后，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一个人默默地生着闷气。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穆云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唐偌停下了脚步。
唐偌鼻子里冷哼一声，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天桥问：“你看看，那是不是收了你六百块钱的那个人？”
穆云栖顺着唐偌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个本应该坐上出租车前往兴发车站的大叔，此刻却出现在了天桥上，正对着路过的一对情侣说着什么。
唐偌回头看向穆云栖，见他皱着眉头，显然还是不死心，继续辩解说：“他可能是觉得出租车太贵了吧。”
“那他为什么不赶最后一班车呢？省下来的那点儿钱，难道够他住宾馆吗？”
唐偌毫不客气地给穆云栖泼了一盆冷水。
大叔不知道说了什么，情侣中的女生掏出钱包，开始翻找什么。
穆云栖像是没法再给大叔找到合理的解释，低垂着头颅，肩膀不由自主地垮了下来，气焉焉地抿着唇不说话，眼神里尽是失落，委屈，夹杂着茫然和无措。
唐偌被这样复杂的眼神刺痛，瞪着他的目光软了下来，惊觉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她到底在干什么？
眼前的人心地善良难道错了吗？
为什么要这样肆无忌惮地讥讽挖苦他？
为什么要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他？
为什么自己要变成这样讨厌的人？
羞愧和难堪如巨浪拍击着心脏，她站在穆云栖对面，几乎无地自容，只能用双手捂着脸说：“穆云栖，我心情不好，你不要理我。”
掌心全是潮湿的水汽，她拼命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哽咽着说：“我也不想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穆云栖轻声安抚。
唐偌不断摇头，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唐偌就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好似要拼命证明昨日那个软弱的人是穆云栖的幻觉。
知道她需要时间来消化情绪，之后的几天，穆云栖绝口不提她哭的事情。
他跟着高彦林跑现场，和唐偌碰面的机会极少，只能在薛欣悦的回复中得到只言片语。
高彦林忙着和商投平台的项目经理沟通，穆云栖正在看方案里涉及的内容，龙鸥的打来电话就打了过来：“现在有空不？收拾一下，跟着商务部出去参加个标前答疑会。”
“是之前开会的时候说的项目吗？”
“对，老板让我带你走一下流程，你要来的话就得抓紧时间赶过来，不然来不及了。”
“那我给组长说一声。”
“我给他打电话，答疑会是从下午两点开始，你赶紧过来吧。”
穆云栖看了看表，差七分钟就一点，立刻说：“我跟着过来。”
他来不及换衣服，穿着一件纯白的短T赶去找龙鸥汇合。
龙鸥和商务部的周进一起在公司楼下等穆云栖。
等了一会儿，她给唐偌打了个电话，低声说：“待会儿要去启阳一趟，给你说一声，你斟酌下要不要给秦如松说一声。”
唐偌说：“秦如松那边没什么可做的，老板该做的也都做了。答疑会上肯定有些刁钻的问题，我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龙鸥又说：“老板让把穆云栖带上。”
唐偌略感吃惊，放低语速说：“真的？”
“嗯。”龙鸥道，“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之前不说，临着要出发了，跟我说带穆云栖，要他不来或者赶不过来就算了。”
“那就挺符合他一贯作风。”唐偌无奈笑了笑。
“你怎么穿这个就过来了？”电话里龙鸥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穆云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在现场首接赶过来的，这身不行的话，我在路上买一套吧。”
龙鸥似乎是思索了一阵，才说：“这衣服鞋子都不行，你先去找商务部的叶利文，他身高体重和你差不多，应该有备用的正装。我给他打电话，你赶紧上去！”
龙鸥“啪”一声挂了电话。
电话还未挂断，唐偌己经站起来朝着商务部办公区走去。
远远就听见叶利文大嗓门的声音传来：“有有有，随时都备着的，你让他上来拿吧！”
唐偌敲门进去，面带笑意说：“叶哥，我给穆云栖拿衣服。”
“这么快？你等着啊！”
叶利文起身，取了钥匙开衣柜拿衣服。
唐偌也拿出手机打给后勤的小林，问：“小林，你赶紧查一下穆云栖的鞋码是多少，有急事。”
电话那头的小林慌慌张张打开电脑报了穆云栖的鞋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