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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帝王所托

翌日·卯时三刻

青瓷盏中的沉水香即将燃尽,最后一缕青烟在透窗而入的晨光里袅袅散开。

谢无尘正以软帛擦拭佩剑,剑身映出他眼底未散的寒意。

昨夜天机阁议事首至三更,案头密报仍摊开着,朱砂批注的"玄秘坊"三字刺痛他心头,那可是整整三个暗桩的兄弟啊!。

“大人!”

府中侍从那仓促的脚步声碾碎了庭院里寂静。

谢无尘反手收剑入鞘时,瞥见廊下那抹绛紫色身影。

御前总管太监福安正拂尘搭臂而立,孔雀补子锦袍下露出宫缎官靴的尖头,像片刀刃般钉在青石板上。

谢无尘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

“谢大人。”

福安笑纹里堆着宫中特有的圆滑,嗓音却似浸了秋露般凉。

“圣上口谕,宣您即刻入宫觐见。”

檐角铜铃忽被晨风吹响,惊起满树雀鸟竞相飞起。

谢无尘思索着,大拇指无意识地在剑柄处的缠纹。

这个时辰召见,连早朝都未至。

谢无尘转身取下挂在屏风上的玄色官袍,衣料掠过案几时带起那封密报时,纸页翻飞间隐约露出“死士”二字。

“臣,遵旨。”

……

谢无尘跟在福安身后穿过重重宫门,乌皮靴踏过被晨露打湿的汉白玉阶,每一步都激起细微水雾。

两侧朱墙高耸,缝隙里探出的忍冬藤蔓挂着未晞的露珠,像谁遗落的璎珞。

……

谢无尘安静地立在紫宸殿外候着。

身上的玄色官服早被晨露浸得微潮,腰间玉带钩映着宫灯,泛出清冷的光。

谢无尘垂眸盯着汉白玉阶缝里一株将枯的蒲公英。

忽然听见殿内传来瓷器轻叩的脆响。

“宣,暗风堂指挥使谢无尘觐见——”

尖细的唱喏声惊飞了檐上宿鸟。

谢无尘细细整了整束发的银丝冠,迈过那道朱漆门槛时,瞥见自己投在蟠龙柱上的影子竟像柄出鞘的剑。

“臣,参见陛下。”

龙涎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在殿内盘旋。

谢无尘单膝触地的瞬间,嗅到龙涎香里混着药石的苦味。

金砖倒映出御座上明黄的身影。

云澜帝正不慌不忙地用银签拨弄着鎏金熏笼里的香灰。

身上的玄貂大氅滑落半幅,露出里头素白的中衣。

谢无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视线里只有云澜帝玄色靴尖上颤动的海水江崖纹。

“爱卿起身吧。”

云澜帝轻咳两声,手指在扶手的螭首上缓缓敲击。

“听闻昭月那丫头昨日去你府上闹腾了?”

闻此,谢无尘眉骨微颤,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晨曦透过雕花槛窗,在谢无尘靴尖映照出细密的菱形光斑。

谢无尘依旧抱拳而立,答道:“九公主生性纯真,是臣有所怠慢。”

“哼!”

云澜帝忽地冷笑一声,袖口金线绣的浪纹亦随之微微颤动。

“那丫头自你处回宫后,便摔了朕两套钧窑茶具,还叫嚷着要朕治你欺君之罪。”

言罢,云澜帝骤然倾身向前,眼眸中精芒闪烁,似是要察看谢无尘作何反应。

殿角铜漏滴答一声。

谢无尘感觉到有冷汗顺着脊梁滑下,喉结在立领的遮掩下滚动。

“陛下圣明,臣……”

“罢了罢了,朕便不再与你玩笑了。”

谢无尘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聆听着云澜帝的话语。

“朕己年迈。”

云澜帝缓缓向后倚去,布满沧桑的手指轻轻着案头玉玺。

“昭月之母早逝,其性骄纵……”

云澜帝话语骤然变得严厉,却又在尾音处化作一声长叹。

“昭月这孩子...自小就失了母妃照拂。”

鎏金熏笼里突然爆出个火星,映得帝王眼底里水光微闪。

“朕这些皇子公主里,唯独她总在朕批折子时,偷偷往砚台里添蜂蜜。”

“臣...惶恐。”谢无尘喉间发紧,想起昨日那抹鹅黄身影腰间晃动的银铃。

云澜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苍老的手紧紧抓住龙椅扶手,指节泛出了青白色。

站在身旁的福安慌里忙慌地捧来珐琅痰盂,却被云澜帝挥手屏退。

“无尘啊。”

云澜帝再开口时,他的声音竟带了几分恳求的意思。

“那丫头及笄那年,用辛苦攒的月钱给你打了把错金匕首...你可还记得?”

殿外突然传来宿鸟振翅的扑棱声。

谢无尘袖中的手猛然攥紧。

那把嵌着明月珠的匕首,此刻应该正锁在他府中檀木匣最底层。

“臣...当然记得。”

“她前日跪在朕的跟前...”

云澜帝忽然抓起案上的青玉镇纸看了看,又轻轻地放了下去。

“说……非你不嫁。”

晨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将御案上的奏折朱批照得血一般刺目。

谢无尘看见云澜帝的衣袖上,金线绣的龙纹正随呼吸起伏,仿佛要破云而出。

“臣乃暗刃之身。”

谢无尘急忙单膝重重叩在金砖上,玉带钩与地面相击发出清响,表示出拒绝之意。

“恐辱没天家...”

“朕只要你多陪陪她。”

云澜帝突然打断谢无尘,他那枯瘦的手指轻轻划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

最上头那本折子掀开一角,露出“北狄犯边”西个朱砂批注的字。

“秋狝将至,你带她去猎场散心。”

云澜帝似是非常疲惫,阖上眼休息。

“就当...全了一个父亲的心愿。”

谢无尘抬眼时,正看见鎏金熏笼里最后一缕青烟消散。

那株被晨露压弯的蒲公英,此刻正在殿外汉白玉缝隙里轻轻摇晃。

“臣...遵旨。”

谢无尘退出紫宸殿时,檐角铜铃正被晨风撞得零落作响。

谢无尘望着宫墙缝隙里那株颤动的蒲公英。

忽觉自己亦如这飘絮,身不由己地在权势的夹缝中求生。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玉带钩,凉意渗入肌理。

九公主那份灼热的情意,倒比北狄的刀剑更叫人难以招架。

谢无尘想起苏慕雪临走前绣的卷云纹。

那针脚里藏着的,是否也是这般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汉白玉地面映出他孤清的影子

远处传来太监们洒扫的沙沙声,像极了那日山间踏过的落叶。

谢无尘突然很想念柴垛旁沾着露水的蛛网。

想念灶房里蒸腾的雾气。

想念那双会在他衣领处挑出草屑的素手。

可如今这双执剑的手,却似乎要替别人挽起金丝马鞭。

云澜帝袖口龙纹在他脑海翻腾。

帝王垂暮之年的托付,比暗风堂最锋利的刃更难以推拒。

谢无尘苦笑着按住怀中桑皮纸。

慕雪写下“勿寻”时,可曾料到她的夫君终将成为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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