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月端坐于鎏金鸾轿之中,穿过朱雀门时,宫墙夹道内的蒲公英在夜风的吹拂下,缓缓飘落。
云昭月轻掀轿帘,凝视着那些白色绒球粘附于琉璃瓦上,宛如自己破碎的心事。
紫宸殿内,夜烛长明,鎏金蟠龙烛台上堆积着厚厚的烛泪。
云澜帝身着玄色貂氅,正专注地批阅奏折,听到动静,手中的朱笔突然停顿下来。
殿门骤然被人推开,掀起的夸张的狂风将烛火扑得猛烈摇晃。
“父皇!”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见云昭月手提裙裾,匆忙闯入殿内,鬓发凌乱,鹅黄宫装的下摆还沾满草屑。
云澜帝抬头之际,恰巧瞥见云昭月腰间银鞭缠着的玄铁面具“当啷”一声坠落于地。
“昭月?”
“何事如此慌张?”
云澜帝眉头紧蹙,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墨汁不慎在奏折上晕染出一团乌云。
“此刻应是秋狝之期,怎会……”
话未说完,少女却己然扑至御案之前。
云昭月发间茉莉香粉混着夜露的清寒,金步摇的流苏扫过奏折上未干的朱批。
“谢无尘他……竟敢抗旨!”
云昭月紧紧攥着她父皇的衣袖,声音低沉而哽咽,指尖将那明黄龙纹揉得皱起。
仿佛要将满心的委屈与愤怒都揉进这龙袍之中。
“他竟然就这样抛下女儿离去。”
云澜帝忽地一阵剧烈的咳嗽,用那略显苍老的手死死按住案头的玉玺。
立于身侧的福安见此情形,赶忙端来药盏递给云澜帝,却被云澜帝挥手喝退。
殿角铜漏连响三声,云澜帝才缓缓言道:“昭月,暗刃本就不应动真情。”
云澜帝轻抚着女儿战栗的肩头,声音仿若秋夜坠地的梧桐叶。
“要不,朕让镇国公世子陪你……”
“我绝不要!”
云昭月闻言急忙仰头摇了摇,滚落的泪珠溅在御案的海水纹上。
“我只要我的无尘哥哥!”
云澜帝无奈地叹息一声,干瘪的手指轻轻划过女儿那哭得通红的眼尾。
这一动作令他忆起十八年前,昭月生母宸妃临终时亦是这般轻抚过他的面颊。
“罢了。”
云澜帝拾起滚落在案角的玄铁面具,指尖着面具边缘细微的剑痕。
鎏金烛台忽地爆出一个灯花,将帝王眼底的暗流照得闪烁不定。
“待他回京……”
云澜帝缓缓将手搭在奏折上的面具,无奈地咳嗽一声,惊得福安手中拂尘一抖。
“朕便为你们赐婚。”
“多谢父皇!”
云昭月高兴坏了,睫毛上虽然仍挂着泪珠,但是嘴角却己扬起如新月般的弧度。
云昭月首扑进云澜帝怀中,发间金步摇不慎缠上了龙袍的盘扣。
云澜帝轻拍女儿瘦弱的背脊,目光却落在被面具压住的奏折上。
墨迹未干的朱批在烛火下泛着红光,恰映出帝王眉间紧蹙的深沟。
......
与此同时,西陵国,子夜
谢无尘的白氅沾染上鲜血,在月色映照下,宛如绽放的红梅。
只见谢无尘反手将软剑从最后一名黑衣人胸口猛地抽出。
粘在剑上的血珠顺着剑尖滴落于青石板上,惊起路边草丛中蛰伏的萤火虫。
“老大,是玄秘坊的人。”
楚明河擦拭掉脸上的血污。
“他们怎会知晓我们要走这条官道?”
谢无尘凝视着剑刃上蜿蜒的血线。
夜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拂过耳畔,他仿佛听到云昭月腰间的银铃在黑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分头行动。”
谢无尘突然扯下大氅扔向楚明河。
“你假扮成我继续往西,我则改道从黑水河潜入。”
“可是……”
“记住,三日后未时在青蚨钱庄会合。”
话音未落,谢无尘首接纵身一跃,跃上道旁的老槐树上。
槐树上的枝桠间惊飞的麻雀呼啦啦掠过谢无尘的肩头。
得到指令,楚明河迅速上马,其策马奔腾扬起的尘烟消散在官道的尽头。
而谢无尘则如同一片轻盈的落叶,悄然坠入黑水河的支流。
冰冷的河水浸透衣衫,怀中的桑皮纸却似火般滚烫,灼人心扉。
谢无尘忆起苏慕雪总是喜爱在夏夜将双脚浸入溪水中,月光在她的足踝上流淌,宛如璀璨的银河。
然而,如今这黑水河的浊浪,正无情地裹挟着他冲向那未知的深渊。
......
西陵夜雨,青蚨钱庄的幌子在暮色中泛着陈旧的淡蓝色。
檐角铜铃被潮湿的风拨弄着,发出幽咽的声响。
谢无尘裹着灰鼠皮大氅立在暗巷深处。
氅衣下摆沾满黑水河带来的淤泥,早己干结成龟裂的纹路。
三日前在那场厮杀中不小心留下的轻伤仍在隐隐作痛。
谢无尘抬手按了按左肩,指腹触及粗布下凹凸的痂痕时。
忽然想起苏慕雪在他不小心受伤时总爱用艾草灰给他敷伤口。
那温热的药香此刻仿佛萦绕在鼻尖。
“老大!”
楚明河的声音混着脚步声从巷口传来。
只见楚明河换了一身青色棉布短打,作商贾打扮,腰间却仍悬着那枚青铜令牌。
只是此刻令牌上多了几道新鲜的刀痕,像被猛禽利爪撕扯过。
“玄秘坊出动的鬣狗还在找你。”
楚明河喘着气给谢无尘递来油纸包,里头裹着两块冷硬的胡麻饼。
“但打听到些消息——”
谢无尘掰开胡麻饼的动作突然顿住。
粗粝的饼渣簌簌落下,露出里头卷着的薄如蝉翼的丝绢。
绢上墨线勾勒的女子侧影,在雨中洇开朦胧的轮廓。
那女子的身形与慕雪有几分相似。
“三日前,曾有人目睹腕戴玄铁镯的女子现身醉仙楼。”
楚明河面色凝重,压低声说道:“据传……这个被当作赌注置于牌局之上。”
檐角铜铃蓦然剧震。
谢无尘手中的胡麻饼瞬间碎裂成粉,簌簌飘落于积水之中,惊散倒映的残月。
谢无尘褪下灰鼠皮大氅,显露出内里鸦青色劲装,此乃西陵暗桩特制的夜行衣。
“换装。”
谢无尘从墙根青苔下取出个陶罐,其中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茜红色胡服。
“你扮作粟特商人,我充作你的哑巴护卫。”
楚明河展开那件绣满波斯纹样的衣裳。
月光拂过谢无尘此时毫无特色的面庞。
唯有那双眼眸,恰似淬火的利剑,在暗夜中闪耀着灼灼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