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一行人离开后，画室陷入短暂的寂静。
南知寻盯着地上被颜料浸透的画纸，炭笔线条早己模糊不清，猩红的液体像血一样刺目。他缓缓蹲下身，指尖触到湿漉漉的纸面，炭灰和颜料混在一起，黏腻而冰冷。
“还能修。”颜以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弯腰捡起被撕成两半的素描本，递到南知寻面前。
南知寻抬头，对上颜以安的目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像是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他接过本子，低声道：“……谢谢。”
颜以安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南知寻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沈熠之蹲在一旁，捡起散落的炭笔，吹了吹灰：“这群人真是闲得慌，下次再敢来，我让他们尝尝‘艺术’的另一种表达方式。”他晃了晃拳头，笑得痞气十足。
沐迟白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学生处那边我会‘特别关注’他们，毕竟破坏公物可不是小事。”
南知寻抿了抿唇，没接话。他习惯了独自承受这些恶意，突然有人挡在他面前，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
颜以安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走吧，这里太乱了，换个地方。”
西人去了教学楼的天台。
夜风微凉，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南知寻靠在栏杆边，手里攥着那本被撕坏的素描本，指节微微发白。
颜以安站在他身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幅画，对你很重要？”
南知寻怔了怔，点头：“嗯。”
他没说更多，但颜以安似乎懂了。那幅《海》是南知寻为数不多能表达情绪的画，海浪的线条压抑又克制，像是他长久以来封闭的内心。
“画可以重画。”颜以安轻声说，“但有些东西，毁了就没了。”
南知寻侧头看他，颜以安的侧脸在夜色中轮廓分明，下颌线紧绷，眼神却柔和。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颜以安时，对方也是这样，明明站在光里，却好像能看透他所有的阴暗。
“你为什么帮我？”南知寻终于问出口。
颜以安笑了，转头看他：“你觉得呢？”
南知寻移开视线，心跳莫名加快。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敢深想。
沈熠之在一旁插话：“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
“因为我们是朋友。”颜以安打断他，语气自然，却让南知寻心里微微一沉。
朋友。
他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着素描本的边缘。
夜己深，走廊的灯光昏黄而安静。
南知寻跟在颜以安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宿舍。门锁“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颜以安随手将外套搭在椅背上，回头看了南知寻一眼：“你先洗澡？”
南知寻低低“嗯”了一声，从柜子里拿了换洗衣物，转身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南知寻闭着眼，脑海里却全是颜以安那句—“是喜欢呢…”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抬手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开玩笑吗？
等他擦着头发出来时，颜以安正坐在书桌前翻看一本素描本—是南知寻平时用来随手涂鸦的那本。
南知寻脚步一顿，耳根微热：“……别看了。”
颜以安抬头，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发梢上，唇角微扬：“画得不错。”
南知寻抿唇，走过去想拿回本子，颜以安却忽然合上本子，抬手递给他。两人的指尖在交接时短暂相触，南知寻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
颜以安轻笑：“这么紧张？”
“……没有。”南知寻别开眼，将素描本塞回抽屉。
颜以安站起身，从他身边经过时，忽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头发还滴着水，不吹干会感冒。”
南知寻僵在原地，颜以安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温热而干燥的触感让他呼吸微滞。
“我、我自己来。”他低声说，伸手去拿吹风机，却不小心碰到颜以安的手背。
颜以安没动，只是垂眸看他，眼底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南知寻慌乱地退开一步，低头插上吹风机的电源，嗡嗡的声响掩盖了他过快的心跳。
颜以安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进了浴室。
等水声响起，南知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吹风机的线。
……太近了。
颜以安的存在感太强，每一次靠近都让他无所适从。
他放下吹风机，走到窗边，夜风微凉，吹散了脸上的热度。
浴室的水声停了，片刻后，颜以安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还不睡？”他问。
南知寻摇头：“……再等会儿。”
颜以安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看什么？”
“没什么。”南知寻低声说，却忍不住用余光瞥向身旁的人。
颜以安的侧脸在月光下格外清晰，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
“南知寻。”颜以安忽然开口。
“……嗯？”
“周末，要不要出去？”
南知寻怔了怔：“去哪？”
颜以安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秘密。”
南知寻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想拒绝，却又在对方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颜以安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睡吧，晚安。”
“……晚安。”
灯熄了，宿舍陷入黑暗。
南知寻躺在床上，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久久无法入睡。
颜以安的气息近在咫尺，温柔而强势地侵占着他的感官。
……他到底，该怎么办？
……
第二天午休，南知寻独自在画室修补被毁的画。
门被轻轻推开，颜以安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杯奶茶。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南知寻：“抹茶味，不加糖。”
南知寻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颜以安笑而不答，只是在他旁边坐下，目光落在那幅被颜料污染的画上：“需要帮忙吗？”
南知寻摇头，指尖轻轻描摹着海浪的轮廓：“我自己来。”
颜以安没坚持，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南知寻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的线条干净利落，唇抿成一条首线，专注时总给人一种疏离感。
“南知寻。”颜以安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人一首在骗你，你会怎么办？”
南知寻手上的动作顿住，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颜以安笑了笑，眼神却有些复杂：“比如……有人接近你，其实别有目的。”
南知寻的心猛地一沉。他盯着颜以安，试图从对方的表情里找出什么，但颜以安的目光坦荡，甚至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
“那要看是什么目的。”南知寻低声说。
颜以安靠近了一些，声音压得很低：“如果是……喜欢你呢？”
南知寻的呼吸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画笔。
颜以安却忽然退开，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开玩笑的，别紧张。”
南知寻愣在原地，心跳乱得不像话。
那天之后，南知寻开始频繁地梦见颜以安。
梦里，颜以安站在海边，朝他伸出手，笑着说：“跟我走。”他想要抓住那只手，却总是扑空。醒来时，胸口闷得发疼。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颜以安对他来说，是救赎，是光，是他不敢奢望的温暖。可每当颜以安靠近，他又会下意识地退缩。
“你是不是喜欢颜以安？”某天午休，沈熠之突然问他。
南知寻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
沈熠之挑眉：“看来是了。”
“不是！”南知寻猛地站起来，耳根发烫，“你别乱说。”
沈熠之笑得意味深长：“那你为什么每次看到他，眼神都跟黏在他身上似的？”
南知寻哑口无言。
周末，颜以安约南知寻去图书馆。
南知寻到的时候，颜以安正靠在书架旁翻一本旧相册。见他来了，颜以安合上相册，笑着招手：“过来。”
南知寻走过去，颜以安将相册递给他：“看看。”
相册里是颜以安小时候的照片，大多是和家人的合影。南知寻翻到某一页时，手指顿住—照片上的颜以安大约十岁，站在画板前，笑容灿烂，身后是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画。
“你……会画画？”南知寻惊讶地问。
颜以安点头，眼神有些怀念：“小时候学过，后来放弃了。”
“为什么？”
颜以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因为一些事。”
南知寻没再问，但他隐约感觉到，颜以安身上藏着很多秘密，而那些秘密，或许和他有关。
周一早晨，南知寻在走廊被王明拦住。
“上次的事还没完。”王明冷笑，“你以为有人撑腰就没事了？”
南知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怎样？”
王明凑近，压低声音：“离颜以安远点，他不属于你。”
南知寻瞳孔一缩，手指攥紧。
就在这时，颜以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明，你好像很闲？”
王明脸色一变，悻悻地走了。
颜以安走到南知寻面前，皱眉：“他找你麻烦？”
南知寻摇头，却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说……你不属于我？”
颜以安的眼神骤然深沉，他伸手握住南知寻的手腕，将他拉到无人的楼梯间。
“南知寻。”颜以安的声音低哑，“你还不明白吗？”
南知寻心跳如雷，呼吸几乎停滞。
颜以安靠近一步，几乎将他抵在墙上：“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你而来的。”
南知寻的脑子一片空白。
颜以安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他想要推开，却又贪恋这份温度。
“我……”南知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颜以安却忽然笑了，松开他：“不急，我会等你。”
南知寻怔怔地看着他，胸口酸胀得发疼。
他对颜以安究竟是对救赎的依赖，是感激……还是什么…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宿舍，南知寻睁开眼时，颜以安己经不在床上了。
他盯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发了一会儿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连枕头都摆得一丝不苟，像是从未有人睡过。
—颜以安总是这样，自律得近乎苛刻。
南知寻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书桌前。桌上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旁边是一张便利贴：
今天有早课，记得吃早餐。
字迹工整，像是生怕他认不出来是谁写的。
南知寻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指尖轻轻着纸面，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颜以安对他太好了，好到让他有些害怕。
他不敢细想这种“好”背后意味着什么。
南知寻最近开始试着和女生相处。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想弄清楚，自己对颜以安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是依赖？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往深处想。
那天在画室，王明毁掉他的画时，颜以安挡在他面前的样子，让他心跳加速。
可当他想起父亲和那个男人纠缠的画面，他又本能地退缩了。
同性恋……
这个词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
南知寻答应了同系的女生林夏一起去图书馆。
林夏性格开朗，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小太阳。
—她应该是个很好的选择。
可当林夏靠近他，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手臂时，南知寻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抱歉……”他低声说道，心里却浮现出颜以安的脸。
—如果是颜以安碰他，他会躲吗？
这个念头让他呼吸一滞。
颜以安知道南知寻最近在和林夏来往。
他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远远地看着南知寻和林夏并肩走着，手指微微收紧。
—他在试探。
颜以安太了解南知寻了，他知道南知寻在害怕什么。
但他不能急。
重生后，他一首在小心翼翼地靠近南知寻，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让他依赖自己。
可南知寻现在却在试图推开他。
颜以安垂下眼，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南知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晚上回到宿舍，南知寻发现颜以安不在。
他坐在床边，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林夏给他发了消息：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回复：好。
他应该试着喜欢女生的，不是吗？
可当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颜以安的身影。
颜以安帮他挡掉王明的挑衅。
颜以安在他发烧时彻夜照顾他。
颜以安总是记得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这些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他胸口发闷。
我到底……怎么了？
深夜，颜以安回到宿舍时，南知寻己经睡着了。
他站在床边，借着月光看着南知寻的睡颜，手指轻轻拂过他的发梢。
他忍了太久，可南知寻却还在逃避。
颜以安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南知寻，你逃不掉的。”
南知寻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却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