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驶过跨江大桥时,夕阳正沉入水面,将整条江染成橘红色。
沈熠之瘫在后座,手指戳了戳沐迟白的肩膀:“迟白,下周艺术节你报了什么项目?”
“钢琴独奏。”沐迟白头也不抬地翻着乐谱,“德彪西的《月光》。”
“又是这种催眠曲……”沈熠之撇嘴,突然扑向前排座椅,“以安!你妈那汤里到底放了多少黄精?我现在心跳快得像刚跑完一千米!”
颜以安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你该感谢我妈没放人参,否则你现在该流鼻血了。”
南知寻忍不住轻笑,车窗映出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颜以安的目光在玻璃倒影里与他相遇一秒,又各自错开。
“知寻,”沈熠之把下巴搁在南知寻椅背上,“你的参赛作品就是那幅‘星河疤痕’吧?教授不是说银箔太亮了吗?”
“嗯,要改。”南知寻着背包里的色粉盒。教授借给他的那盒缺了褐红色的颜料。
沐迟白突然合上乐谱:“其实银箔像伤口结的痂,太完美反而假。”
车内安静了一瞬。颜以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小臂上的疤,那是他十西岁车祸留下的。
南知寻的素描本里,这道疤被画成断裂的峡谷,谷底却藏着星砂般的微光。
回到宿舍己是晚上九点。颜以安被辅导员叫去开会,南知寻拧亮台灯,将画纸铺满整张书桌。
教授的色粉确实更细腻。他用小刀刮下粉末,混入微量银粉,在疤痕边缘晕染出朦胧的过渡,像将愈未愈时的淡粉色新肉。
手机突然震动,颜以安发来消息:帮我收阳台的衬衫,要下雨了。
南知寻走向阳台。颜以安的浅灰衬衫挂在晾衣杆上,袖口还沾着早上蹭到的颜料。他摘衣架时,一滴雨砸在虎口。
暴雨来得突然。他抱着衬衫站在阳台门口,看雨幕将远处的图书馆灯光切成碎片。
颜以安的衬衫有淡淡的雪松香,和他画里星河的气息莫名相似。
回到书桌前,他鬼使神差地将衬衫袖口的颜料刮下。
那是一种带着珠光的灰,混进色粉后竟成了完美的“疤痕底色”。
南知寻的改画持续到凌晨。教授借他的色粉盒摊在桌上,缺了的那格褐红色被他用颜以安衬衫袖口的颜料补全。
混合银粉后,疤痕的裂痕呈现出奇妙的质感,像即将愈合的伤口表面那层半透明的薄膜。
…
晨雾未散时,颜以安己经拎着早餐推开了宿舍门。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惊醒了浅眠的南知寻,他眯着眼看向门口。
颜以安的头发被雾气打湿,发梢还坠着几颗水珠,手里提着两杯豆浆和两盒蒸饺,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烟。
“醒了?”颜以安把早餐放在书桌上,指尖被塑料袋勒出淡红的痕,“食堂新出的荠菜馅,你说过想试试。”
南知寻注意到颜以安眼下有淡青色:“你熬夜了?我昨天改画睡着了,都没发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改学生会策划案,回来见你睡着了就没想吵醒你。”颜以安把热豆浆推给他,“沈熠之非要搞什么艺术节午夜烟花,被校领导驳回了三次。”
南知寻撑着床沿坐起来,手腕上的红绳滑到骨节处。
颜以安的目光在那截褪色的红线上停留一秒,转身去开窗。晨风卷着银杏叶的气息涌进来,冲淡了蒸饺的油腻香气。
“药。”颜以安突然递来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两粒白色药片和一颗水果糖,“昨天忘的,补上。”
南知寻接过药,拆开药板,糖纸在掌心窸窣作响。氟西汀的铝箔有十二格,昨天该吃的那格还完好无损。
颜以安己经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只蒸饺咬了口,烫得皱眉又舍不得吐,含含糊糊地说:“……馅里加了马蹄,脆的。”
豆浆杯壁上凝满水珠,南知寻用指腹抹了一下,水痕流到虎口。
颜以安突然伸手,用筷子尾端敲了敲他的杯沿:“别发呆,凉了伤胃。”
阳光终于穿透雾气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投下一道明暗交界线。
颜以安的筷子尖在光斑里轻轻一点,蒸饺皮上的褶皱像被镀了金边。
南知寻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素描本,翻到空白页快速勾了几笔。
颜以安捏筷子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画我?”颜以安凑过来看,呼吸掠过南知寻的耳尖,“这张能送我么?”
南知寻合上本子:“……练习而己。”
颜以安轻笑,把最后一只蒸饺推到他面前:“哦?好吧。”
颜以安突然伸手,指尖点在他腕间的红绳上:“褪色了。”
“嗯,戴了五年了。”
“我抽屉里有新的。”
颜以安转身时,南知寻看见他后颈有一道红痕,像是熬夜趴着睡觉压出的印子。
南知寻又抓起素描本快速勾了几笔。
……
周一综合楼前挤满了艺术节宣传摊。沈熠之蹲在雕塑系展台前,正往自己石膏像上贴金箔:“知寻!帮我看看像不像奥斯卡小金人?”
南知寻还没回答,沐迟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被雷劈过的铜像。”
“沐迟白你—”沈熠之跳起来,金箔碎屑落了满肩。
颜以安抱着登记表走来,晨雾沾湿了他的睫毛。
南知寻想起昨夜未完成的画,他将颜以安后颈的红痕画成了朝霞中的远山轮廓。
“你的作品交了吗?”颜以安问。
南知寻摇头,手伸进背包摸到色粉盒。教授的问题突然浮现在脑海:色粉用得好的人,要么极度理性,要么极度感性,你是哪种?
他望向颜以安被雾气模糊的侧脸,心想:或许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