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芳华面对马佳氏的怨怼只觉得莫名其妙，她自忖行事磊落，这时候询问丧事规格不过是中宫职责所在。
康熙望着殿外渐沉的暮色，嘴里泛起涩意：“按贝勒礼安葬吧。”这短短几字，竟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恰在此时，纳喇氏怀中的承庆突然放声大哭。
她趁势跪倒在地，襁褓下的手指仍然使着力气：“皇上恕罪，三阿哥忽然啼哭不止，定是感应到……不在了......”
这话戳中了康熙的隐忧，承瑞夭折于兆祥所，小儿眼净，最怕沾惹不干净的东西。
他己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断不能再让剩下的有半分差池，当即嘱咐：“带承庆回延禧宫好生照看着。”
纳喇氏叩首谢恩时，无人发现她眼底的笑意。
等康熙与皇后的仪仗消失在宫道尽头，各宫的嫔妃便唏嘘着散去。
谁能料到，皇长子好不容易熬过三岁难关，竟栽在这几株花卉上。
董静姝倚着轿辇，听着心腹太监金砖低声回禀：“娘娘，太医那边探明白了，大阿哥是呕吐腹泻致脱水而亡。”
她关节轻叩扶手，若有所思。
郁金香根茎的毒素本就不烈，何况大阿哥只啃了一口并未咽下，按常理不过是引发恶心腹痛，太医院岂会整夜治不好？
况且两次呕吐间隔数个时辰，显然不是残留毒素作祟。
分明是有人趁乱下了手，而太医并未发现不妥的地方，只能依着前症开方，这才铸成大错。
今日之事，最大的获利者有两人：赫舍里·芳华与纳喇氏。
论常理，中宫正处在嫌疑风口，未必会在此刻动手。
可如果她被人怀疑生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机除掉碍眼的庶长子也未可知。
就像刚才董静姝的第一反应，便是认定皇后不会在风口浪尖上动手，但皇后恰恰利用大家的这个思维呢？
采买花卉的事她确实并未参与，有了这件事在前边挡住，皇后既能脱罪，又能让康熙因愧疚而不再猜忌。
但纳喇氏的嫌疑更重。
一来除去大阿哥，三阿哥便能分润更多的圣宠；二来借此事将孩子从兆祥所接回延禧宫亲自抚养。
何况前头有皇后作最大靶子，此时动手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一箭三雕，不可谓不高明。
延禧宫
纳喇氏替承庆掖好锦被，手在孩子熟睡的脸颊上流连许久，才悄声退回寝宫。
她想起自己今日不过临时起意，却顺遂得惊奇，低喃道：“那药会如此霸道？不过一个时辰便......”
心腹侍女彩霞解下腰间的香囊递上，心里也是疑窦丛生：“主子，那药气味浓烈，奴婢怕被察觉，只敢下微量。先前在宫外试过，须得连续施用几次才会有那般急症。”
纳喇氏将香囊中的药粉倒在窗边金丝佛肚竹的盆土上，浇上茶水后药粉就随水流渗进泥里，才转头问：“那兆祥所的事作何解释？”
彩霞用火折子点燃火浣布香囊，待灰烬被窗风吹散才低声道：“莫不是小阿哥体质太弱？”
这话合情理，但纳喇氏却想起大阿哥三岁后身子骨便逐渐好起来了，缓缓摇头。
她望着竹影在窗纸上晃动的剪影，忽然觉地后颈发凉，这深宫里，或许有旁人同她一样选了此时下手。
坤宁宫的嫌疑最重，但那些见不得马佳氏得宠的人，也都有嫌疑。
毕竟在这紫禁城，眼红便有动机。
马佳氏有子有宠，是最大的耙子。
只是不知其他人是否察觉到她也一同下手了，看来日后要找几个替死鬼再行动，可不能像今日这般鲁莽了。
慈宁宫
孝庄口里念着往生咒，眉宇间的愁绪难散：“玄烨啊，承瑞这孩子走得太早，哀家心里头堵得慌。这宫里都说有龙气护着，怎就护不住个奶娃娃？”
康熙将头埋在皇玛嬷的膝盖上，才敢任那失子之痛决堤而出，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皇玛嬷，承瑞他......”
苍老的手掌轻轻拍着孙儿后背，孝庄目光沉了沉：“可查清了？是意外还是人谋？”
康熙深吸口气撑起身，面上己敛去悲色：“孙儿查过了，是底下人争宠，冒险弄了西洋来的花入宫才出的事……与皇后无关。”他刻意略过对赫舍里氏的那点疑虑，只当是自己多心。
但要是心里没有想法，便不会提及皇后了。
孝庄顺着他的话颔首，意有所指道：“与芳华无关便好。只是承祜如今是正经嫡长子，你得多上心些，可不能再出岔子。”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提起，“听说前几日承祜又病了？莫不是芳华忙着管宫务，对孩子疏于照料了？”
在孝庄面前，康熙惯会替皇后周全，此番也不例外。
他担心如果让皇玛嬷寻到皇后的错处，慈宁宫便有了重掌宫权的由头。
至少在承祜长成前，他与赫舍里.芳华的利益相连，而在皇玛嬷的权衡之术下，从来就不止他这一个孙儿可选择。
出了慈宁宫时，康熙忽然想起孝庄提及的“嫡长子”，心头猛地一震。
承瑞夭折后，承祜确实是宫中最尊贵的嫡子了。
他明知不该猜忌皇后，赫舍里氏素来贤惠，母仪天下的气度无可指摘。
可那念头却如藤蔓般钻出来，若承祜能借此巩固嫡位......
他甩了甩头想驱散这疑虑，可帝王的猜忌一旦生根，便会在暮色里悄然抽枝，没等他察觉时，那点对结发妻的信任，己被无形的缝隙割开了道口子。
赫舍里·芳华看着棺木里庶长子青灰的面容，又瞥见一旁失魂落魄的马佳氏，心中掠过一丝快意。
前有蘅妃的希望被碾碎，今有宠妃因丧子一蹶不振，这后宫的风向正朝着她倾斜。
更让她放松的是，面对众人暗戳戳的质疑，康熙竟全然信任她，这份恩宠足以证明中宫地位稳固。
可这份自得还没落定，皇上的话的便让她如坠冰窟。
“芳华，承祜需精心照料，朕如今只剩两子，怕下人疏懒。”康熙坐在炕上，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既要管宫务又要顾孩子，朕怕你劳累，让蘅妃协理六宫事务吧。”
康熙的眼神不容置喙，赫舍里氏只觉喉咙发紧，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个“是”字。
董静姝那个贱人！
当初只让她喝了绝育药，真是便宜了她！
她猛地回过神，早不分权晚不分权，偏在承瑞死后分权，分明是皇上起了疑心！
心口骤然一痛，他人的挑拨离间真的钻进了皇上的心里？
她明明是无妄之灾，到底是谁在背后泼脏水？
当务之急，必须洗清嫌疑。
若连皇上的信任都没了，恐底下的嫔妃便会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