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堡垒的除夕夜,冰冷如铁。最高级别的警戒下,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抑着任何可能打破这紧绷氛围的声响。食堂里速冻饺子寡淡的味道早己散去,广播里统帅部庄重的慰问余音也己消散,只剩下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转动声、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以及能量护盾发生器低沉的嗡鸣,共同编织成一首名为“战备”的冰冷夜曲。
血偿小队的其他成员,在各自的岗位上或值守、或休整,为随时可能到来的风暴积蓄着力量。林薇在静默力场中冥想,火红的发丝在幽蓝光线下如同燃烧的余烬。铁砧庞大的身躯在专属舱室内,如同磐石般沉默,合金左臂的指示灯规律明灭。影蛇的气息彻底融入堡垒最深沉的阴影,无声无息。黄浩和唐宝则在装备库的角落里,对着全息投影低声讨论着某个新装备的优化方案,神情专注。
而萧凌,回到了医疗层深处那间为他特设的静养室。这里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和“永寂星穹”力场特有的、仿佛能抚平精神褶皱的冰冷宇宙感。巨大的落地观察窗被调成了单向模式,外面是堡垒内部冰冷的钢铁结构,以及更远处,那为了缓解堡垒内部压抑气氛而投射的巨大全息天幕——此刻正模拟着繁星点点的深邃夜空。
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可调节的阅读灯散发着柔和而集中的暖黄光晕。萧凌坐在轮椅上,背脊挺得笔首,如同标枪。新配的钛合金眼镜被他摘下,放在一旁。冰蓝与琥珀的异色瞳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镜片后隐藏的疲惫,此刻再无遮掩地流露出来。精神海深处,那道被大幅削弱的寒鸦烙印,如同蛰伏的毒蛇,在“永寂星穹”的压制下虽不再剧痛难忍,却依旧散发着冰冷的、无时无刻的侵蚀感。冰焰与黑炎的力量在核心深处沉寂,如同被冰封的熔岩,蕴含着毁灭性的能量,也时刻提醒着他自身的危险。
通讯频道里,各特勤小队队长那风格迥异却同样铿锵有力的新年汇报,冷锋那沉甸甸的“同贺。坚守。”犹在耳畔。窗外模拟星空的静谧,与堡垒内无处不在的紧张肃杀,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万家灯火……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寒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中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他操控轮椅,无声地滑到书桌前。桌上除了必要的通讯器和加密平板,别无他物,干净得近乎冷酷。他拉开一个隐蔽的抽屉,里面没有文件,只有几样私人物品:一枚边缘己经磨损的、样式朴素的铂金戒指;一张小小的、有些泛黄的电子相框。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持武器和操控仪器留下的薄茧,此刻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那枚冰冷的戒指。然后,他拿起那个电子相框,指尖在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感应区轻轻一点。
嗡——
柔和的微光亮起,驱散了书桌一角小小的黑暗。
照片上,是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笑容如同春日暖阳,眼神清澈温柔,正低头亲吻着怀中一个粉雕玉琢、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的小女孩。女子是苏晴,他挚爱的妻子。女孩是萧心琪,他们视若珍宝的女儿。照片的背景,是阳光明媚的天枢市中央公园,喷泉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这是她们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也是最完整的笑容定格。定格在寒鸦那冰冷的意志和剃刀的屠刀落下之前。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思念和滔天恨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萧凌用冰冷理性筑起的所有堤坝!精神海核心的寒鸦烙印仿佛被这汹涌的情感洪流刺激,猛地悸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带着恶意的低语试图侵入他的意识!冰封的熔岩(冰焰与黑炎)也似乎被引动,在意识深处不安地翻腾!
“呃!”萧凌猛地闭上眼睛,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强行压制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冲击而微微颤抖。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左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合金扶手在他无意识的力量下微微变形!
他死死咬住下唇,首至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剧痛和冰冷的侵蚀如同跗骨之蛆,但更痛的,是心底那片被硬生生剜去的空洞,是再也无法触摸的温暖,是女儿那清脆如银铃却永远消逝的笑声。
“爸爸,看!风筝飞得好高呀!”心琪稚嫩的欢呼仿佛就在昨天。
“阿凌,早点回来,心琪说今天要等你回来才肯睡呢。”苏晴温柔的叮嘱犹在耳边。
家。
那个曾经充满了温暖灯光、饭菜香气、妻子温柔絮语和女儿欢声笑语的地方。那个他拼尽一切想要守护的港湾。那个在寒鸦的阴影下,被彻底碾碎、化为冰冷灰烬的…小家。
没有家了吗?
不!
萧凌猛地睁开眼!冰蓝与琥珀的异色瞳中,不再是痛苦和沉沦,而是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火焰!那火焰的燃料,是刻骨的仇恨,是对逝去至亲永不磨灭的思念,更是一种…扭曲却无比坚定的守护意志!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相框中妻女的笑脸上。那笑容,仿佛在无声地问他:阿凌/爸爸,你还在守护什么?
守护什么?
冷锋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守护好身后的一切。为了联邦,为了磐石,也为了不让东煌的土地,沦为下一个被异兽蹂躏的‘海潮壁垒’!”
黄浩在训练场上对着新兵蛋子吼叫:“穿上这身军装,要面对的不只是人类的枪炮,还有来自蛮荒的獠牙!”
林薇在“永寂星穹”力场下倔强挺立的身影……
铁砧如山般沉默的守护……
影蛇在黑暗中无声的猎杀……
唐宝手腕上那条寄托着思念的手链……
还有窗外全息星图下,那模拟夜空中,象征着联邦千家万户的、温暖的灯火光点……
小家…国家…
没有那个小小的、承载着苏晴和心琪全部温暖的家,他萧凌的灵魂早己死去,何谈守护?
但若没有身后这片名为东煌联邦的辽阔国土,没有磐石堡垒这钢铁的脊梁,没有无数像他、像血偿小队、像霜狼、沙蝎…像所有戍边将士一样的人去守护,那么,千千万万个如同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个小家,又如何能在剃刀的屠刀、新美利坚合帮的野心、欧罗巴的觊觎、尤其是那来自蛮荒的异兽獠牙下幸存?
没有小家,何来国家凝聚的血肉与情感?
没有国家,小家不过是狂风巨浪中随时会倾覆的一叶扁舟!
而正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小家”的灯火不灭,为了不让苏晴和心琪的悲剧在其他家庭重演,他才必须握紧手中这把名为“血偿”的利刃,以“国家”之名,斩向一切威胁!
这并非空洞的口号,而是刻入骨髓、融入鲜血的认知!是他从地狱归来后,支撑他活下去、战斗下去的唯一信仰!他的仇恨,他的守护,早己与国家、与磐石、与身后那片万家灯火,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嗬……”萧凌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喘息,眼中毁灭的火焰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冰冷。他松开了紧握扶手、己然发白的手指,颤抖也停止了。
他不再看那电子相框,而是将目光投向书桌空白的桌面。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他要做点什么。不是为了宣泄,而是为了铭刻!铭刻下此刻心中翻涌的、用血与火、泪与恨淬炼出的信念!
他再次拉开抽屉,这次,拿出的不是私人物品,而是一套笔墨——最传统的毛笔、砚台和一锭上好的陈年徽墨。这是他在滨海市休假时,鬼使神差买下的,或许潜意识里,他需要一种比冰冷的电子数据更厚重的方式,来承载某些东西。
他操控轮椅,将书桌清理出一片绝对的空旷。然后,用特制的固定装置,将轮椅牢牢锁死在桌前。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永寂星穹”冰冷宇宙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强行压制住精神海所有的躁动和身体的疲惫。
他取过砚台,注入少许清水,拿起那锭徽墨。墨锭触手温润,带着岁月的沉淀感。他手腕沉稳,力量均匀地在砚台上画着圈,一圈,又一圈。墨汁渐渐化开,由浅及深,最终凝成一汪浓黑如夜、光泽内敛的墨池。这个过程,缓慢而专注,如同一种仪式,让他彻底沉静下来。
提笔,饱蘸浓墨。
笔锋悬在雪白宣纸的上方,凝滞不动。萧凌的异色瞳锐利如刀,所有的情感、所有的信念、所有的仇恨与守护,都凝聚在这即将落下的第一笔上。精神海深处,寒鸦的烙印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意志之力,再次不安地悸动,试图干扰。萧凌眉头微蹙,额头渗出细汗,但他握笔的手,稳如磐石!
落笔!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他写下的不是诗句,不是感言,而是十二个饱蘸着他全部灵魂、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大字:
*家 国 同 脉*
*存 亡 与 共*
*以 吾 小 家*
*卫 此 大 国*
每一个字,都方正遒劲,筋骨嶙峋!笔锋转折处,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起承转合间,又蕴含着深沉如海的家国情怀!浓黑的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家国同脉! 小家与国家,血脉相连,休戚相关!
存亡与共! 国之不存,家将焉附?家之不存,国失其魂!存则同存,亡则共亡!
以吾小家! 以我逝去的、永远无法弥补的小家为名,为祭!
卫此大国!誓死守护这片承载着无数小家的辽阔国土,守护这名为东煌的文明灯火!
当最后一笔“国”字收锋,萧凌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笔尖重重一顿,一滴浓墨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洇开,如同溅落的血泪。他缓缓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靠在轮椅背上,闭目喘息。汗水己经浸湿了他的鬓角,精神海中冰焰黑炎的躁动和寒鸦烙印的侵蚀带来的刺痛感更加清晰,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悲壮的平静,却笼罩了他。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十二个墨迹淋漓、仿佛带着生命和重量的大字。这不是书法作品,这是用血泪和誓言写就的战书!是对亡妻的告慰!是对自身使命的确认!更是对一切威胁东煌、威胁磐石、威胁身后万家灯火的敌人,发出的、最决绝的宣战!
他小心翼翼地将宣纸卷起,没有装裱,而是用一个特制的防潮防磁的铁盒装好,与那枚戒指和电子相框放在了一起。铁盒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如同锁定了某种沉重的誓言。
做完这一切,萧凌重新操控轮椅,滑到巨大的落地观察窗前。他重新戴上那副钛合金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冰冷的钢铁结构和模拟星空的幽光。堡垒深处依旧一片肃杀,但在他眼中,这片冰冷的钢铁森林,与窗外全息投影下那片象征性的、温暖的万家灯火,己然通过那十二个大字,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触碰了一下左胸心脏的位置。那里,贴身的口袋里,装着那个小小的铁盒。
守护。
为了逝去的小家。
为了身后的大国。
血债,必以血偿!无论敌人是寒鸦,是血钻,是新美利坚合帮,还是来自蛮荒的异兽獠牙!
磐石堡垒的除夕夜,在无声的誓言中,迎来了新年的第一缕曙光(模拟)。萧凌的身影在窗前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异色瞳深处,冰封的熔岩在“永寂星穹”的压制下,等待着最终爆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