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斜睨着瘫坐在太师椅上的李俊生,指尖慢条斯理地着手指,烛光在她眼底碎成寒芒:"墨迹未干就敢走神?"
她突然扬手,宣纸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残墨溅在李俊生手背。
"再写一遍,字迹要让三花猫都能瞧清。"
李俊生喉结剧烈滚动,握着狼毫的手腕如同风中残烛。
宣纸上"花天酒地""始乱终弃"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迹晕染得像他此刻混沌的思绪。
当朱砂印泥重重按在指腹时,他恍惚听见自己骨骼咯吱作响的声音。
"该诊脉了。"
苏瑶忽然俯身,广袖扫落案头镇纸,清脆声响惊得李俊生险些跌下椅子。
冰凉指尖搭上他腕脉的刹那,他浑身汗毛倒竖——那触感不似活人,倒像腊月里从井中捞起的铁块。
"肾脉虚浮如游丝,命门火衰..."苏瑶突然轻笑出声,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讥讽,"难怪你娘子嫁了一年还未开怀,原是先天不足。"
"胡说!"
李俊生如被踩中尾巴的猫,踉跄着撞翻矮凳,"茵娘分明有了...有了..."
他颤抖的手指着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苏瑶指尖夹着银针突然刺入他曲池穴,痛得他跪倒在地。
"明可再找寻大夫给你诊脉。"
苏瑶甩下染血的帕子,裙摆扫过李俊生惊恐的脸,"若不信,大可以带着你的心肝宝贝去瞧个明白——"吐气如冰,"看看那孽种,究竟是哪家野种。"
夜风卷着窗棂发出吱呀声响,李俊生望着满地狼藉,只觉后颈冷汗顺着脊梁骨蜿蜒而下。
苏瑶跨出门槛时,袖中暗格悄然弹开。
她垂眸望着掌心墨绿色的毒粉,唇角勾起一抹毒蛇吐信般的弧度。
夜风掀起她的衣袂,细密的粉末如柳絮般飘落在门环、窗棂与李俊生方才喝过的残茶里,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磷光。
"明日见分晓。"
她对着暗处轻笑,声音裹着蜜糖般的甜腻。转身时,绣鞋不经意碾过台阶上的蟋蟀尸体,脆响惊得廊下鹦鹉扑棱棱乱飞,惊破了夜的死寂。
药房里弥漫着淡淡药香,苏云意躺在竹榻上熟睡。
苏瑶轻手轻脚替他掖好被角,指尖抚过少女苍白的脸颊时,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温柔。
"睡吧。"
她喃喃低语,从怀中掏出那份褶皱的和离书,就着月光又仔细看了一遍,"等那一家子烂透了,娘带你回家。"
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枯叶落在案头,将"和离书"三个字衬得愈发血红刺目。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榻上,苏云逸颤抖着指尖抚过和离书末尾的朱砂手印,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宣纸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斑。
她忽然将纸紧紧按在胸口,像抱住溺水时的浮木般蜷缩起来,压抑的呜咽声混着断断续续的抽气,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飞。
木门"吱呀"轻响,苏瑶提着食盒跨进门槛,竹篮里的包子还冒着热气。
她望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和扭曲的笑颜,喉间突然发紧——那模样像极了腊月里冻僵的蝶,明明翅膀都碎了,却还固执地想拥抱阳光。
"没做梦。"
苏瑶蹲下身,用帕子轻轻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痕,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心里猛地一疼。
她掰下半个包子塞进苏云逸手里,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模样,恍惚想起昨日夜里李俊生颤抖着画押的样子,"等在官府备了案,谁再敢叫你'弃妇',娘就拔了他的舌头。"
苏云意突然扑进她怀里,沾着泪水的脸在她衣襟蹭出深色水痕。
窗外的风卷着槐花掠过廊下,将那句带着哭腔的"谢谢娘"揉碎在晨光里。
苏瑶环住女儿单薄的肩膀,望着远处李家宅子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毒粉该发作了吧?
卯时的晨光刚爬上雕花窗棂,李王氏揉着惺忪睡眼翻身,指尖突然触到枕边粗粝的触感。
她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丈夫光溜溜的头顶——昨日还浓密如鬃毛的黑发不翼而飞,泛着青白的头皮上零星粘着几根断发,像被野火燎过的焦土。
"啊——!"尖叫刺破寂静的院落,李王氏连滚带爬跌下床榻,绣鞋都甩飞了一只。
"嚎什么丧!"李屠夫被刺耳的声音惊得暴跳如雷,伸手就要去抓枕边的烟袋锅,却在摸到自己头皮的瞬间僵住了。
掌心传来的异样触感让他瞳孔骤缩,颤巍巍摸向铜镜,映出的赫然是个锃亮的秃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屠夫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住铜镜,镜边角被捏得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他踉跄着撞开房门,晨光刺得他眯起眼,却见院角的老槐树底下,昨夜还挂在枝头的乌鸦此刻七窍流血,羽毛凌乱地铺了满地。
李王氏连滚带爬扑到他脚边,指甲深深掐进他小腿:"当家的,定是那苏家人使了妖法!
昨儿半夜我分明听见院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话音未落,
内院突然传来儿媳的尖叫,混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木门吱呀推开的瞬间,血腥气裹挟着腐臭扑面而来。
李王氏的绣花鞋在门槛处猛地刹住——床榻上,儿子李俊生正像条离水的鱼般疯狂扭动,粗布被褥被蹭得满是血污。
他的十指深深抠进皮肉,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血痂,却仍像感觉不到疼痛般,对着脸颊、脖颈抓出一道道翻卷的伤口,新血顺着下颌滴落在床单上,晕开刺目的梅花状血渍。
"娘!痒......痒死了!"
李俊生突然暴起的嘶吼让空气瞬间凝固。他脖颈青筋暴起,眼球布满血丝,泛白的眼仁里似乎有某种浑浊的东西在游动。
一旁的儿媳瘫坐在墙角,绣鞋不知何时甩在一旁,露出的脚踝上爬满抓痕,整个人抖如筛糠,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她空洞的眼神突然撞上李王氏,像是被点燃的引线,猛地扑向自己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