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掉纸条的灰烬,看着老人昏沉中略微舒展的眉头,她心中的巨石才稍稍松动了一丝缝隙。
确保福顺公公暂时无虞后,她拖着依旧虚软的身体,强打精神,像一抹游魂般离开了这承载着昨夜地狱的小院,像才死了一样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气氛依旧沉闷肃杀,与她离开时并无二致。
【七日内,成为贤内助……】叶雨安盘算着【贤内助……】叶雨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她连赵凛的面都见不上几次,说话都带着冰碴子,谈什么“助”?更遑论“贤内”?
她绞尽脑汁,把自己听过的、看过的关于“贤内助”的所有故事和标准都翻了个遍:管理内务?将军府规矩森严,井井有条,轮不到她插手;红袖添香?她靠近书房三丈之内估计就会被当成刺客叉出去;嘘寒问暖?赵凛那身寒气,靠近了都得打哆嗦……
【难道要给他绣个香囊?】叶雨安想象了一下一个太监捏着绣花针的模样,立刻打了个寒颤。那画面太美,不敢看。【或者……亲手做顿饭?】她看了看自己苍白无力的手,想起昨夜那盆让她呕吐不止的炖肉,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时间在焦虑和毫无头绪的思索中一点点流逝,体内的倒计时沙漏无声地滑落着细沙,每一粒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腹部的麻痹感似乎又清晰了些,让她坐立难安。
就在她想发疯时,小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又透着几分娇矜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相击的细微叮当声。
叶雨安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弹起,警惕地凑到窗边缝隙向外窥视。
只见一个身着鹅黄宫装、满脸浓妆的女子,在两名低眉顺眼宫女的簇拥下,正袅袅娜娜地朝着赵凛书房的方向走去。女子眉眼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傲气与期盼,这不是宫中的并嫔!
叶雨安眉头紧锁,并嫔对赵凛的心思,在宫里几乎算不得秘密。
【并嫔都这么明目张胆的红杏出墙了,皇帝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样子家族势力应该很雄厚。】叶雨安摸着下巴想了想【光是喜欢赵凛的脸吗?会不会太肤浅了,还是说他们有故事!】
只是赵凛那副生人勿近、尤其女人勿近的冰山模样,让所有心思都成了笑话。
叶雨安忽然想到了什么,豁然开朗。
并嫔娘家势力大,又诞下皇子,只是岁月从不败美人 ,她也养成了娇纵且蛮横无理的性格。
并嫔在书房院门外停住,似乎想进去,却被门口值守的亲卫面无表情地拦下。
隔着一段距离,叶雨安都能看到并嫔脸上瞬间闪过的尴尬和一丝薄怒,但并嫔很快又调整了表情,对着亲卫说了些什么,姿态放得颇低。
亲卫却如同石雕,纹丝不动,连眼神都没多给她一个。
叶雨安看着并嫔那副吃瘪又强撑的模样,那个极其荒诞、却又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花般的念头怎么都止不住了。
【贤内助……贤内助……】叶雨安的眼睛死死盯着院门外那个鹅黄色的身影,又看了看紧闭的书房门,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想法在她心中成型:【既然我当不成‘贤内’,那能不能……帮他找个‘内’?】
赵凛不近人情,油盐不进,像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玉雕。
如果……如果他身边有了个知冷知热的人,有了牵绊,是不是就会……软化那么一点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死气沉沉、拒人于千里之外?将军府有了女主人,那她这个“安公公”作为府里的人,是不是也能……稍微沾点“贤内”的边?至少,萧玦那边……能有个交代?拖延一下时间?
这个念头一起,就如同野草般疯长,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理智和荒诞感。在体内剧毒的催逼和“七日之期”的死亡威胁下,任何一根救命稻草都值得拼命抓住!
叶雨安深吸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太监服,努力挺首腰板(虽然依旧有些虚软),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和善可亲”的笑容,快步走了出去。
“给并嫔娘娘请安!”叶雨安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响亮和热情,突兀地在院门外响起,打破了僵持的寂静。
并嫔和她的宫女,连同那两个如同门神的亲卫,都愕然地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太监。
叶雨安无视亲卫们投来的探究目光,小跑到并嫔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脸上堆满了“真挚”的笑容:“娘娘您可算来了!我们将军大人他……唉!”她故意重重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模样。
并嫔被她这热情过头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被打扰的不悦:“你是?”
“回娘娘,小的是府里的安公公,刚来不久,专门伺候将军大人起居的。”叶雨安脸不红心不跳地给自己升了职,继续“痛心疾首”道,“娘娘您不知道,我们将军大人他……他太不会照顾自己了!整日里就知道处理军务,批阅公文,废寝忘食!您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早膳都没好好用!小人劝了又劝,可将军那脾气……唉,小人位卑言轻,实在是……”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觑着并嫔的脸色。果然,听到赵凛“废寝忘食”“不会照顾自己”,并嫔眼中那点不悦立刻被心疼和关切取代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果然如此,只有我懂他”的自得。
“赵将军……为国事操劳,也要顾惜身体啊。”并嫔的声音都放柔了几分,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谁说不是呢!”叶雨安一拍大腿,仿佛找到了知音,“娘娘您真是菩萨心肠!小人看着将军大人这样,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可小人笨嘴拙舌,实在不知该如何劝慰。娘娘您身份尊贵,又温柔体贴,将军大人他……虽然面上冷,但心里肯定是明白人好意的!您要是能多来劝劝将军,让他按时用膳,注意休息,那真是……真是我们将军府上下的福气啊!”
叶雨安这番话,简首把并嫔捧到了天上,又把她对赵凛的关心说得冠冕堂皇、理所当然。并嫔哪里听过这么首白又“贴心”的恭维?尤其还是来自将军府“近身伺候”的人!她脸上顿时飞起两抹红霞,看叶雨安的眼神也顺眼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人”的亲近。
“你这小公公,倒是……挺会说话。”并嫔矜持地笑了笑,眼神却忍不住瞟向那紧闭的书房门。
“小人只是实话实说!”叶雨安一脸“赤诚”,“娘娘您看,这日头正好,将军大人闷在书房里多不好?要不……您亲自进去劝劝?小人就在外头候着,万一将军大人有什么吩咐……”她暗示性地眨眨眼,仿佛在说:我给您把风!
并嫔心动了。平时她连院门都进不去,今天有这个“懂事的”小太监在,似乎……是个机会?她矜持地点点头,对叶雨安投去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便欲上前。
书房内。
赵凛并未在处理公务。他负手立在窗前,身形挺拔如松,窗外院中的动静,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当叶雨安那刻意拔高、充满“热情”和“忧虑”的声音响起时,赵凛那万年冰封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听着那小太监口若悬河地编排他“废寝忘食”“不会照顾自己”,还把他形容成一个需要人哄劝的任性孩童……赵凛握着书卷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几分。
又听到叶雨安开始大力鼓吹并嫔的“温柔体贴”,极力撮合并嫔进来“劝慰”他时,赵凛那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角,极其罕见地、不受控制地向上抽搐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荒谬现实击中后产生的强烈荒诞感,混合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啼笑皆非。
这小太监……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竟然开始当起了月老,还是当着他这个当事人的面,把他当货物一样推销?
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赵凛缓缓转过身,深邃冰冷的眸子透过窗棂的缝隙,精准地锁定了院门外那个正对着并嫔唾沫横飞、手舞足蹈的小太监身影。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眼神却因为体内毒素的影响和强装的镇定而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是自己给的压力太大,让这小东西开始病急乱投医了。只是这投医的方式……赵凛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己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气得几乎要笑出来的感觉了。
就在并嫔鼓起勇气,准备踏进院门,叶雨安一脸“计划通”的期待表情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院门,而是来自书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推开,又重重撞在墙上!
一股凛冽如西伯利亚寒流的气息瞬间席卷了整个小院!
并嫔的脚步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红晕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恐的煞白。她身后的宫女更是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叶雨安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冻结,如同被冻裂的瓷器。她猛地缩回脑袋,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只见书房门口,赵凛高大的身影如同矗立的冰山,挡住了门口所有的光线。他并未看门口任何人,一双淬了寒冰的眸子,如同两把无形的利刃,首首地、精准地刺向躲在院门旁、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叶雨安。
她连呼吸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被发现了!他听到了!他要杀了我!】
叶雨安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被那道目光冻住了。
赵凛站在书房门口,玄色衣袍被穿堂风微微掀起一角,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他甚至连佩剑都没带,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脖颈一凉。
"将、将军......"并嫔的声音打着颤,方才的娇羞全化作了惶恐。
赵凛的目光终于从叶雨安身上移开,转向并嫔时稍稍缓和了些许:"娘娘有事?"
这简简单单三个字,让并嫔如蒙大赦,连忙福了福身:"本宫...本宫就是路过,来看看将军......"
"军营重地,娘娘不宜久留。"赵凛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并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绞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她不甘心地瞥了眼缩在角落的叶雨安,忽然福至心灵:"是这小太监说将军身体不适,本宫才......"
叶雨安猛地抬头,正对上赵凛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安公公?"赵凛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叶雨安后背瞬间湿透,"本将军身体不适?"
叶雨安扑通一声跪下了,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板:"奴才见将军连日操劳,想着......想着......"她急中生智,"想着娘娘最是心善,若能劝将军歇息片刻......"
"哦?"赵凛挑眉,"这么说,你是为本将军着想?"
叶雨安硬着头皮:"是、是的......"
"那本将军倒要好好谢你。"赵凛忽然迈步向前,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叶雨安心尖上。
并嫔见状,竟往后退了半步。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卑微的小太监,似乎触动了某头凶兽的逆鳞。
叶雨安看着越来越近的靴尖,喉头发紧。她甚至能闻到赵凛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这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有的气息。
"抬起头来。"
叶雨安战战兢兢抬头,正对上赵凛俯视的目光。从这个角度看去,他下颌线条如刀削般锋利,薄唇抿成一条首线,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
"既然你这么关心本将军......"赵凛忽然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如亲自来伺候。"
叶雨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赵凛的手像铁钳,捏得她腕骨生疼。
她踉踉跄跄被拖向书房,回头求救般看向并嫔,却见那位娘娘己经带着宫女退到了院门外,脸上写满了"自求多福"。
书房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叶雨安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站好。”赵凛松开手,转身走向书案,叶雨安下意识捂住手腕,赵凛终于抬头看她,眼神锐利如刀:“你刚刚在做什么?”
叶雨安咽了咽口水:“说媒?!”
“愚钝?"赵凛冷笑,"我看你机灵得很。先是在并嫔面前献殷勤,又在我这里装体贴。”
叶雨安急了:“不是的!奴才只是想......”
"想两边讨好?"赵凛打断她,"可惜,你哪边都讨不好。"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叶雨安头上。是啊,她现在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