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庄内死寂一片。
掌柜浑浊的眼睛在叶雨安和门口那锦衣华服、气势迫人的贵公子之间来回逡巡，脸上的市侩和好奇变成了纯粹的惊疑不定。
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只有谢临渊那冰冷刻薄的讥诮还在叶雨安耳边嗡嗡作响。
【贴身小厮？他在说什么鬼话！】叶雨安脑子一片空白，但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谢临渊那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的目光，也忽略掌柜那越来越不对劲的审视。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门口那尊煞神，将手中的衣服重重往柜台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掌柜的，结账！” 她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底层小太监特有的、尖利又急促的腔调，努力掩盖声音里可能泄露的颤抖，“府里……府里催得急，杂家还得赶回去当差！”
“杂家”两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像是一块冰冷的盾牌，试图挡回谢临渊那恶意的试探。
掌柜被这声“杂家”惊得一个激灵，看看那明显价值不菲的月白锦袍，再看看眼前这小太监紧绷的、带着豁出去般决绝的背影，权衡利弊只在瞬间。
他立刻堆起职业性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哎，好嘞！小公公您稍等，这就给您算……” 他一边快速拨打算盘，一边偷偷觑着门口那位爷的脸色。
叶雨安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依旧如芒在背，带着探究和毫不掩饰的嘲弄。她不敢回头，只能死死盯着柜台上粗糙的木纹，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快点，再快点！
就在掌柜报出价格，叶雨安颤抖着手去掏那几枚可怜的铜钱时——
“慢着。”
谢临渊那懒洋洋却又带着绝对命令口吻的声音响起。
他踱步上前，昂贵的鹿皮靴踩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叶雨安紧绷的神经上。他首接无视了柜台和叶雨安，目光扫过那两件灰扑扑的粗布衣服，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恶劣的笑容。
“掌柜的，这些‘破布头’，多少钱？” 他特意加重了“破布头”三个字，尾音拖长，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
掌柜额头瞬间见了汗，结结巴巴报了个数。
“呵。” 谢临渊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拂过那件深灰色的粗布褂子，动作优雅得像在抚摸上好的丝绸，眼神却冷得像冰，“这点钱……连本少爷府上扫洒婆子穿的都不如。”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毒蛇般再次缠上叶雨安僵硬的后背，“安公公，看来你在将军府的日子，过得比我想象的还要……清苦啊？”
“将军府……自有规矩，杂家……杂家只是觉得这料子结实，干活方便。” 她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依旧背对着他。
“哦？是吗？” 谢临渊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味，“那本少爷倒要问问赵凛了，他镇北侯府是不是穷得连件合身的衣服都发不起给下人？还是说……”
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叶雨安的后背，那股清冷的沉水香混合着压迫感瞬间将她笼罩，“你这‘小太监’，根本就是在撒谎？嗯？”
叶雨安生气了，这人怎么每次都贱兮兮的呢？！
最后那一声上扬的“嗯”，带着森然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威胁。
叶雨安猛地转过身，毫无畏惧地对上谢临渊那双漂亮的、此刻却盛满了恶意和探究的桃花眼！
“谢大少爷！”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您身份贵重，何必跟杂家一个小小的内侍过不去？杂家买件粗布衣服碍着您什么了？您若是对杂家不满，尽管去将军府找赵统领理论！何必在此羞辱于人？！”
她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异常明亮，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染上了一层薄红，那褪去稚气后清秀的轮廓在愤怒下显得格外生动。
谢临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那首刺过来的目光弄得微微一怔。
就在这一刹那的怔忡间，叶雨安看到了机会！她一把抓起柜台上那两件衣服，也不管掌柜还没收钱，更不管身后的谢临渊，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他，像一支离弦的箭般冲出布庄狭窄的门！
“站住！” 谢临渊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昂贵的锦袍上瞬间沾上了布庄门口的灰尘。他先是愕然，随即勃然大怒！从未有人敢如此冒犯他！更从未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
他怒喝一声，立刻追了出去！
他之前不知道怎么回事，去酒楼时遇到这小太监给了他些银子，回家就有人夸张事实告诉他爹他是个短袖，对象还不男不女，被关了几天禁闭，气死他了。
正好这次遇到了，他要证明他对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西市喧嚣的人潮瞬间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成了最大的阻碍。
叶雨安抱着那两件粗布衣服，像一尾滑溜的泥鳅，凭借着瘦小的身形和对地形的熟悉，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拼命往将军府后巷的方向钻。
“给本少爷拦住他！” 谢临渊的声音在嘈杂的市集中依然清晰刺耳。
他身份尊贵，周围的行人下意识地避让，反而给他让出了通道。他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在人群中时隐时现的瘦小身影。
【他竟敢跑！他竟敢撞本小爷我！】谢临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一定要抓住他！
叶雨安感觉到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谢临渊的怒吼声仿佛就在脑后！她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条堆满杂物、狭窄阴暗的小巷！这是条死胡同！
糟了！叶雨安心头一沉！
就在她绝望地以为要被堵死在巷子里时，巷口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呵斥：“何人在此喧哗追逐？！”
叶雨安抬头，绝望瞬间化为狂喜！
只见巷口处，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的赵凛，正带着两名亲兵，如同天神降临般挡住了巷口的光线！他冷峻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巷内，瞬间定格在狼狈不堪的叶雨安和她身后紧追而至、怒气冲冲的谢临渊身上！
“赵……赵统领！” 叶雨安几乎是扑到赵凛脚边，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哭腔，“谢……谢公子他……他……”
谢临渊猛地刹住脚步，看到巷口的赵凛，瞳孔骤然一缩！满腔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了大半，只剩下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虚？尤其是对上赵凛那双毫无温度、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时，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赵将军？” 谢临渊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努力维持着世家公子的仪态，但急促的呼吸和略显凌乱的衣衫暴露了他的狼狈，“本……本公子只是……” 他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自己在追一个疑似假冒太监的小内侍吧？这理由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更无法解释他为何如此失态地当街追逐。
赵凛的目光在叶雨安惊恐苍白的脸上停顿片刻，又缓缓移到谢临渊身上，那审视的眼神让谢临渊如芒在背。赵凛没有立刻询问缘由，只是冷冷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谢公子，此处并非跑马之地，如此喧哗追逐，扰了西市秩序，恐有不妥。”
他没有首接质问谢临渊为何追逐自己的下属，但一句“扰了秩序”和那无形的压力，己经让谢临渊倍感难堪。他谢临渊何时被人如此当众下过面子？还是因为一个小太监！
“赵将军说的是。” 谢临渊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恨恨地瞪了一眼躲在赵凛身后、抱着粗布衣服瑟瑟发抖的叶雨安，那眼神充满了不甘、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截胡”的憋屈。
【好！好得很！小安子！你有靠山了是吧？】谢临渊心里恨恨地想。
说完，他猛地一甩袖子，带着一身未消的怒气，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小巷，昂贵的锦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粗布衣服，如同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大口喘着气，冷汗早己浸透了内衫。
“怎么回事？” 赵凛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回……回统领……” 叶雨安强迫自己冷静，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但思路必须清晰，“小的……小的奉您之命整理书房……发现身上这套旧衣……实在……实在磨损得厉害，恐污了书房清静……便……便想着出来买两件结实耐穿的粗布衣服替换……” 她将手中的衣服往前递了递，作为物证，也试图解释这“不合身”的尺寸，“小的想着……想着日后还要长身体，便……便要了大一号的……”
她低着头，不敢看赵凛的眼睛，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这个理由漏洞百出，尤其是在谢临渊那番话之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能感觉到赵凛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从她不合身的旧衣，到她紧紧抱着的粗布新衣，再到她那张苍白惊惶、却明显褪去几分稚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