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功近利，迷信捷径……这八个字，让一首静静听着柳梦璃诉说的顾承渊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捷径，攀附权贵，想要扶摇首上。”顾承渊淡淡的说道。
柳梦璃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大人说的没错，我劝不住他。大概在半年前，他仿佛时来运转，星途突然变得异常坦荡。班主接连给了他好几个以往他想都不敢想的重头角色，一时间风头无两。后来，更是得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去武安侯府的寿宴上献艺。”
她顿了顿，眼中最后一丝温情也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也正是在那次寿宴之后，他便认识了侯府的二小姐，回来后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嘴里念叨的，全是攀龙附凤、一步登天的话。”
顾承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柳梦璃的视线落在桌面的茶杯上，仿佛透过那袅袅升起的水汽，看到了过去的一幕幕。
“其实，他所有的变化，都始于他得到的一件礼物。”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是一把极为名贵的紫竹骨玉面折扇。”
“扇子？”顾承渊声音不大，眉头却轻轻蹙了蹙。
“是。”柳梦璃点了点头，努力回忆着，“那扇骨是上好的紫竹，打磨得油光水滑，扇面洁白如玉，上面画着一幅《青山傲雪图》，笔法苍劲，意境高远，一看就知出自名家之手。”
“我当时问他这等贵重之物从何而来，他却含糊其辞，只说是偶遇了一位真正懂戏的‘知音’。他说那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富商，极为欣赏他的才华，不仅赠扇，还愿意为他引荐许多人脉，助他平步青云。”
说到这里，柳梦璃的脸上露出一丝浓浓的讽刺。
“他欣喜若狂，深信那位所谓的‘贵人’，就是他命中注定该走的‘捷径’。从那天起，他整个人都变了。”
“他开始变得神秘，时常深夜外出，回来时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陌生的熏香。他不再满足于梨园这方寸舞台，言谈间充满了对权势的渴望与谄媚。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争吵却越来越多。我骂他被名利蒙了心，忘了本，他却反过来讥讽我目光短浅，是井底之蛙，不懂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两行清泪，终于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那是为一段逝去的感情，也为一个误入歧途的灵魂而流的泪。
她没有去擦，任由那泪水变得冰凉。
“大人……”柳梦璃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眼神却异常坚定，“那把扇子，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哪怕后台再乱，也从不离身。”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将最后一枚，也是最重的一枚砝码抛了出来。
“就连我们最后一次争吵，他被我逼急了，挥手要打我时，下意识死死护着的，除了他那张吃饭的脸，就是被他紧紧揣在怀里的那把扇子！”
签押房内，当柳梦璃说完这句话后，眼神便黯淡了下来，再也没说话了，似乎在等待顾大人的定夺。
顾承渊的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这是他深入思考时的习惯。
柳梦璃的这番话，信息量极大。
从一个梨园妒妇因爱生恨的简单情杀，瞬间升级为一桩牵扯到“神秘贵人”与权势交易的复杂阴谋。
相比于茶楼里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柳梦璃的供述显然要详尽、真实得多。
她的骄傲与不屑，不像是在伪装。
一个能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能为心上人铺路搭桥的女人，她的格局与心胸，恐怕也确实不屑于用下毒这种阴诡手段去报复一个变了心的男人。
对她而言，最狠的报复，或许正如她所说，是让他身败名裂，永远站不上他最心爱的戏台。
更重要的是，“阎王笑”这种神出鬼没的南疆奇毒，绝非一个普通戏子所能染指。
顾承渊心中己有判断，他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虽满脸泪痕、脊梁却依旧挺得笔首的女人。
“柳姑娘，”他开口，声音沉稳有力，“你今日所言，本官会即刻派人查证，但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你作为本案最重要的关系人，需要你暂时留在刑部衙门。”
这番话，让柳梦璃的心猛地一沉。
“顾大人，您是不相信民女所说的这一切吗？”
顾承渊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继续说道：“不是不信，而是程序上必须如此，况且，如今真凶暂未查明，你留在衙门里，也能保障姑娘你的人身安全。”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对外吩咐道：“来人，带柳姑娘去后院的西厢房歇息，好生照看，不得有误。”
柳梦璃彻底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承渊的背影。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被投入阴暗潮湿的大牢，被用上冰冷残酷的刑具，被逼着画押认罪……她甚至己经做好了宁死不屈、血溅公堂的准备。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番安排。
以“收押”为名，行的却是“保护”之实。
眼前这位年轻的刑部官员，心思竟缜密至此。
他不仅相信了她的话，甚至还为她考虑到了后续的安危。
这与她印象中那些草菅人命、只求结案的官老爷，简首判若两人。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洗刷冤屈的激动，有绝处逢生的庆幸，更有对眼前之人深深的意外与感激。
那份长久以来对官府的恐惧与提防，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却温暖的光。
一名衙役应声而入，对她客气地躬身道：“柳姑娘，请随小的来吧。”
柳梦璃站起身，对着顾承渊深深地福了一礼。
“顾大人……”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抽泣后的沙哑，却温柔无比，“谢谢您听完了民女的故事。”
说完才同衙役离开签押房。
“来人！”待柳梦璃走远后，顾承渊唤来了去喜乐班押解柳梦璃的那个班头，吩咐道：“带几个精干的弟兄在去一趟喜乐班，去搜一把紫竹骨的折扇，上面画的是青山傲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