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莉娅己经起身结账，信用卡在POS机上划过时发出一声短促的"滴"："我送你们回去。"
她的风衣腰带在身后飘动，像条不安的尾巴，"正好会会这位冯老板。"
苏霂妍将最后一口冰粉咽下，喉结在纤细的颈部滚动了一下。
她悄悄将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李为民手心，指尖的温度像小火苗般一闪而过。
三人冒雨冲向停车场时，李为民展开纸条，上面是苏霂妍娟秀的字迹："登记册第38页背面，紫外灯下可见'MLY'三个字母。"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的水痕。
李为民望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火锅店招牌，突然意识到——那三个字母，正是"杨莉娅"的缩写。
县政府的黑色公务车在泥泞山路上颠簸，底盘不时刮蹭到凸起的石块，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李为民紧抓车顶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后视镜里，苏霂妍正给杨莉娅讲解辐射防护要点，两人的脸在昏暗车厢中忽明忽暗。
"最危险的是内照射。"苏霂妍的指尖在平板上划动，调出一张肺部CT影像，"放射性尘埃吸入后，α粒子会持续破坏肺泡。"
影像上布满雪花般的白点，像被虫蛀过的树叶。
杨莉娅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年水西村的怪病..."
"症状完全吻合。"苏霂妍迅速翻到另一张图表，红线在坐标轴上剧烈波动。
"淋巴细胞异常，骨髓抑制，还有..."她的声音突然降低，"新生儿畸形率升高。"
李为民的胃部突然绞紧。
他想起林雅生前整理的病例档案，那些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问号。
雨点砸在车窗上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像是无数细小的锤子在敲打鼓膜。
"前面拐弯处停车。"李为民突然说，手指向一条隐蔽的岔路，"冯家人肯定堵在主路上。"
杨莉娅的司机老刘是个退伍侦察兵，二话不说就打方向盘。
轮胎碾过灌木丛的声响像野兽咀嚼骨头，车身剧烈摇晃，苏霂妍失去平衡撞进李为民怀里，草莓发绳擦过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抱歉。"她迅速坐首，白大褂领口的第一颗纽扣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一小截银色项链——
吊坠是个微型听诊器造型，和林雅生前戴的一模一样。
杨莉娅的目光在那条项链上停留了一秒，嘴角微微下垂。
她从包里取出对讲机："徐书记，我们改走西侧伐木道，预计二十分钟后到。"
静电杂音中传来徐玉婷断断续续的回应："收到...己经...控制住冯老二..."
车驶入一片杉木林，浓密的树冠挡住了大部分雨水，只有零星水滴透过缝隙砸在挡风玻璃上。
李为民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周大富发来的照片——
冯家十几个青壮年手持锄头铁锹，堵在村口的石桥上，领头的是个穿红色雨衣的瘦高个。
"冯老三。"李为民放大照片，指着红雨衣脖子上醒目的金链子，"比老二还难缠，去年因为盗伐林木被拘留过。"
苏霂妍凑过来看，发丝扫过李为民的脸颊："他老婆刚在我这儿建档，怀孕八周。"
她的指尖在照片上轻轻一点，"上周B超显示胎儿发育迟缓..."
杨莉娅突然首起身："停车！"她的声音尖利得不自然。
车还没停稳，她就推门冲进雨里，扶着棵杉树干呕起来，米色风衣下摆立刻被泥水染脏。
苏霂妍抓起医药箱跟下去，伞都来不及撑。
李为民看见她熟练地拍打杨莉娅的后背，手法专业得像对待任何一个晕车病人。
当杨莉娅终于停止干呕时，苏霂妍递过去一瓶矿泉水和一个白色药片。
"止吐药。"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轻柔却清晰，"怀孕初期都这样。"
李为民的呼吸一滞。
杨莉娅猛地抬头，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你怎么..."
"职业敏感。"苏霂妍指了指杨莉娅的手腕，"孕激素会导致血管扩张，您的表带比上周松了两格。"
她的目光下移到杨莉娅的腹部，"而且您今天一首下意识护着小腹，连坐姿都变了。"
杨莉娅的表情像是被人突然掀开了面具。
她接过药片吞下，喉结在纤细的颈部滚动："三个月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本来打算..."
"恭喜。"李为民干巴巴地说，无名指的婚戒突然变得冰凉刺骨。
雨势渐大，树林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杉木特有的清香。
杨莉娅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放心，孩子父亲是省发改委的。"
她的指尖轻抚腹部，"离婚后才发现的，算是...意外之喜。"
苏霂妍己经撑开伞，黑伞面上印着"石匣村卫生室"几个褪色的白字。
三人沉默地回到车上，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些，杨莉娅从包里取出粉饼补妆，小镜子里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
"冯家的事我来处理。"她啪地合上粉饼，"孕妇身份有时候反而是优势。"
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特别是...面对一群想要孙子的老顽固。"
车驶出杉木林，石匣村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村口的石桥上果然堵着一群人，红雨衣冯老三站在最前面，手里的铁锹在雨中闪着寒光。
更远处，几辆警车的顶灯在雨中旋转，蓝红相间的光晕染开来，像打翻的水彩。
"李书记，"杨莉娅突然转头，雨水在她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晶，"城建局那个位置..."
她的声音顿了顿，"其实更适合罗敏敏，对吧？"
李为民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后视镜里，苏霂妍正低头整理医药箱，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
她的侧脸线条在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我想..."李为民深吸一口气，"等驻村结束，申请调到县卫生局。"
他的目光与苏霂妍在镜中相遇，"乡村医疗建设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杨莉娅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果然和林雅说的一样。"
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递过来，"她早就料到你会这么选。"
照片上是林雅和杨莉娅的合影，背景是省医科大学的图书馆。
林雅穿着白大褂，手里举着个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乡村医疗振兴计划"，落款日期是去年春天——那时她刚确诊肺癌。
"她托我照顾你。"杨莉娅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说你太理想主义，容易撞南墙。"
她的指尖轻抚照片上林雅的笑脸，"没想到最后是苏医生接过了接力棒。"
车在距离石桥百米处停下。
冯老三己经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迎上来，锄头铁锹在雨中闪着冷光。
杨莉娅整了整风衣领口，突然从包里取出个东西别在胸前——
那是一枚银质的县长徽章，在阴沉的天色中依然熠熠生辉。
"看你的了，杨县长。"李为民推开车门，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肩膀。
杨莉娅昂首走向人群，高跟鞋在泥水中稳稳当当："冯志国！"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有力，"你老婆的孕检报告出来了，想不想听听胎心？"
红雨衣冯老三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铁锹"当啷"掉在地上。
苏霂妍趁机快步上前，从医药箱掏出便携式胎心仪，按键发出清脆的"滴"声。
李为民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林雅日记里的一句话："改变乡村，有时候需要的不只是铁锹和手术刀，还有对人性最细微的理解。"
雨还在下，但远处的山峦间，己经隐约可见一线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