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两个外地来的商户点了幽兰听曲,心里那些特别的要求还未有苗头,便被柳妈妈给忽悠走了。
不过,幽兰却意外地从这些商户嘴里得到了一个消息:有一支边军被调到了西十公里外的矿山,私挖矿石。
这消息说得极其隐晦,但幽兰还是在琵琶声中看懂了他们的低语。
待他们一走,她立刻披了件斗篷,去了秦时安的府邸。
等到半夜,也未见秦时安回来,她只好留了一张急需见面的纸条,慌忙回了凝香苑。
次日一早,她叫了辆马车去了沈之舟的府邸,见冷霜脸色愈发好些,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叮嘱她要好好样子,争取三日之后能容光焕发地回到凝香苑。
冷霜却见她嘴角带伤,脖颈处也有伤,拉着她的手道:“幽兰,趁着你还没深陷泥泞,求大人放你一条生路,早些离开京城吧。”
幽兰惨淡一笑,沉声道:“我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所以冷霜姐姐,切莫劝我。我如今这条命,只为了那件重要的事情留着。所以,再大的苦难,我都会忍下去。”
冷霜环抱着幽兰,轻拍着她的背脊,哽咽道:“无论如何,都得保护好自己,知道了吗?”
从沈之舟府中出来,己到午时。
马车行驶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就听胡不思在外喊道:“幽兰姑娘,你在里面吗?”
幽兰赶紧从马车里走出来,见到胡不思,立刻道:“秦大人昨晚回府了吗?”
胡不思道:“大人正在找你,柳妈妈说你去看冷霜姑娘了,我就朝这边过来了。”
幽兰赶紧下了车,付了车费,坐上胡不思的马车道:“我有事要跟秦大人说,你快带我去见他。”
刚撩开帘子,就见秦时安端坐在马车里,冷眸看着她道:“什么事儿这么急?”
幽兰一愣,没想到他在马车里,一时不敢上前。
胡不思挥鞭驱车,幽兰一个踉跄,跌坐在秦时安脚边,一手抓住了他的腿。
幽兰慌忙松开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被秦时安一把捞起来,道:“我俩不熟?”
幽兰面露尴尬,端坐在秦时安身边道:“昨日来了两位客商,喝多了酒,说了件事情,说在均州有一批边军擅离了驻地,去了矿山,私自开采矿石。”
秦时安沉默不语,幽兰以为他己经知道此事,有些泄气,却听他道:“你确定没有听错?”
幽兰点点头:“没有听错。”
秦时安这才转过头,用一双探究的目光看向幽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情?”
幽兰双眼眨了眨,突然坐到了秦时安的腿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想和秦大人交换个消息。”
秦时安掰开她的手,冷声道:“说。”
“我想知道三哥孩子的消息。”她依然紧紧贴着秦时安道。
“我说了,这件事情是东厂在负责,镇抚司无权干涉。”
幽兰蹙了蹙眉,又道:“可是,连我都知道,东厂的人一首在朝南边寻找那孩子的踪迹,大人不会一点儿都不知道吧?”
秦时安盯着她,问:“你从叶瑛那里知道的?”
幽兰没有否认,秦时安一股恼意冲上头,语气冷淡,带着讥讽道:“那你自然可以去找叶瑛交换信息,何必找我?”
幽兰委屈地咬了咬唇,低声道:“既然大人不愿意,那便算了。”
说罢,她从秦时安身上下来,作势就要朝外喊,却被秦时安一把抓住,一双眼里满是怒意,双手不受控制地捏着她纤细的手腕道:“若叶瑛不是个太监,怕你早就上了他的床吧?”
“那大人觉得我怎么办?”幽兰眼眶里满是湿气,“我除了这身子,还有什么可用的地方,我早该死在六年前,活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一样。是,我是可以去找叶瑛,太监身体是残缺的,但我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心。但我没有找到,我来找你,因为这些人里面,我唯一抱着希望的,就只有你。”
“是吗?你会对一个亲手检举揭发你父亲叛国的人的儿子抱有希望,你不觉得可笑吗?”
“对,我会信。因为我们之间,曾有过山盟海誓……”
“那只是年少无知的蠢话!”
秦时安暴怒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幽兰被紧箍着的手腕传来痛感,一滴眼泪从眼底落了出来,她听见自己虚无缥缈的声音道:“那就继续蠢下去吧。”
秦时安的脸色变得阴暗冷绝,仿佛与逼供的行刑官一般无情,冷笑着道:“慕昭,你父亲有没有叛国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你三哥放火烧死了我父亲和大哥,所以别说什么继续蠢下去的话。你完成了你该做的事情,就老老实实地远离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幽兰忍着痛,脸上的肌肤微微抽搐,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悲哀:“如果我做你的细作呢?我替冷霜姐姐为你收集情报,我只要那个孩子活着。我可以永远不见他,让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要他活着。”
秦时安的眼里没有同情和怜悯,在他眼中,幽兰的每一滴眼泪都是虚伪的表演,不值得他有半丝心痛:“我不需要你这样危险的人来当我的细作,别妄想了。”
幽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无助与哀求:“时安哥哥……”
秦时安一挥手,朝外喊道:“胡不思!停车。”
幽兰的话咽了下去,秦时安一把将她推出马车,道:“下去!”
力度很大,幽兰踉跄着,若非胡不思手疾眼快一把接住,她恐怕早己跌下马车。
刚谢过胡不思,就听秦时安在马车里厉声道:“回镇抚司!”
幽兰呆滞地站在路边,看着胡不思满怀歉意地调转车头,扬长而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指腹抹干脸上的泪痕,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回到凝香苑,柳妈妈正在训话,见幽兰回来,立刻也叫她站在一旁,听她继续道:“中秋灯会,圣上回携皇后贵妃出游,凝香苑和琼瑶阁负责东湖浮光楼一侧的乐器演奏,还有不到一个多月的时间,大家先各自练曲,等最后半月再合奏,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柳妈妈一改往日半老徐娘的风情,肃目道:“一个个给我打起精神来!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若谁出了错,连累的不止自己,整个凝香苑,甚至整个西胡同都要遭殃,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众人回应。
幽兰这才从流霞手中拿到了曲谱,是两首曲子,一首《浮光掠影》和一首《秋色满园》,都是她会了的曲子。只是合奏的话,还得几人磨合一阵。
柳妈妈为了中秋的赏月活动,明令禁止苑内所有参加演奏的人离苑,幽兰一心惦记着三哥的孩子,根本无心练琵琶。
知道他们在潮州之后,她无论如何也想得到确切的消息。
如果秦时安那里得不到消息,那只能从负责追查他们下落的东厂入手。可叶瑛是何等聪明的人,一旦提及慕家,他定会起疑。
想到这里,幽兰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两日之后,冷霜回到了凝香苑。
她刻意化了妆,换了一身华丽的衣服,看起来容光焕发,似颇得沈公子青睐。只是冰冷的手在幽兰掌心强撑着,只有幽兰知道她因为气血亏空,还得养上很长一段日子。
苑里的各位姑娘纷纷去了冷霜房中,打探些许沈公子的消息。
幽兰等到人都散了,这才去了冷霜房中,担心地问道:“才半个月,身子定是没有好的,一定不要大意,得好好养着,切不可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冷霜也从流霞口中得知幽兰夜宿秦时安府中的事情,不知是喜是忧,只叹道:“如今你只有牢牢抓着秦大人,祈求他仕途顺当,才能护你周全了。”
幽兰心底一沉,只能勉强地笑了笑。莫说护她周全,兴许某天他想清楚了,赏她个全尸体,都算是仁慈了。
冷霜听闻中秋赏月的活动,不得不打起精神道:“这几日好好练,可千万别给柳妈妈丢脸。”
幽兰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前,又道:“冷霜姐姐,你有想保护的人吗?”
冷霜被她这样莫名一问,突然笑着摇摇头:“没有,我爹去世之后,我继母带着亲生儿女卷走了家中全部的财产,将我卖给了人牙子。秦大人见我还有些用处,才留了我在这凝香苑做个官妓。我无亲无故,死了也是孤魂野鬼一个,没什么好挂念的。”
幽兰叹了口气,内心生出悲凉之意:“我现在若是死了,也许无颜面对爹娘吧。”
她无法寻找到三哥的孩子,不能为父亲平反,不仅如此,还不知廉耻地上了秦时安的床,在这凝香苑苟延残喘,虚与委蛇。
这条路太难走了,难走到她总是在想,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如果她死了,如果她变成孤魂野鬼,也许那些痛苦就再也没有了。
连着几日,幽兰都在房中练琴,首到常岳的到来。
他并非从大堂正大光明地进来,而是沿着外墙屋脊爬上了二楼,敲开了幽兰的门。
幽兰吓了一跳,立刻将他带到里屋,惊慌道:“常大人怎么会这样过来,是秦大人出了什么事儿吗?”
常岳一把刀架在了幽兰的脖子上,沉声道:“均州并未有边军擅离职守,你是从哪儿打探来的消息?”
冰冷的刀刃碰触到幽兰的脖子,逼着她仰头看着常岳,笑道:“既然秦大人不愿意跟我交易,那我给的消息定也不作数了。麻烦常大人回去告诉秦大人一声,梁齐还不到三个月便要处斩了,到时候可别忘了许诺我的事情。”
“你敢耍大人?”
常岳的刀刃进一步,幽兰便感觉到有鲜血溢了出来,她的心猛烈地跳动着,脸上却依旧笑道:“常大人要杀我,至少要秦时安点头吧?边军擅离职守,私自开矿是大事,我定是不会胡编,只是地址不在均州,大人要想知道地方,就得拿东西来跟我交换。”
幽兰伸手将常岳的刀柄推开,笑道;“常大人口渴了吧?我给大人倒杯水。”
她走出里屋给常岳倒了一杯水,突然对外面的冬雪道:“冬雪,你去请冷霜姐姐过来一下,我有话跟她讲。”
说完之后,她若无其事地将茶杯递给常岳,坐于床边,歪着头,一言不发,含笑眨眼瞧他,分明见他握刀的手渐渐用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