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舟再次厉声道:“收回去!把刚才说的话收回去!”
幽兰来不及说话,便被沈之舟环抱着双臂,带入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但幽兰明显感觉到了沈之舟的怒意在房间里肆意乱窜。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人我会帮你找,但你要答应我,从此之后,不要再拿你自己的身体,去和别人交换任何的东西。”
黑夜里,幽兰的双眸泛着泪光,几乎不可置信地看向说话的方向,问:“真的?”
那双眸子清澈得像一汪泉水,沈之舟的心如刀割一般。
他推开窗,让夜色透露出来,照在他悲伤的脸上,突然道:“我不会碰你,因为……我一首把你当我的亲妹妹。”
他陷入某种痛苦的回忆之中,整个身体似乎因为回忆而微微颤抖:“她比我小七岁,她五岁那年的中秋节,我们一家出门赏月,我想去买一把短刀,她非要跟着我,于是我俩偷偷离开父母走了另一条路,后来,我把她弄丢了。”
“我只有她一个妹妹,是我家的掌上明珠。我们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我娘因此变得疯癫,我爹再也不肯与我说话。我走遍了江南一带,首到今日,也未找到她。”
“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你抱着琵琶冲入大堂,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上天仁慈,终于让我找到了她。”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你比她大两岁,你的身世有迹可循,身上也并无她的特征,于是那颗心又跌落了下来。”
他孤身站在窗前,像一棵孤独的树伫立着,许久之后才道:“我总是想,上天也许不够仁慈,但也算有些仁慈,让我找到一张和妹妹一样的容貌,让我能记得她的样子,让我深知自己所犯的错误,日夜反省,终生赎罪。”
他转过头看着幽兰,轻声道:“所以,幽兰,别说那样的话。我会想,如果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也如你一般过得艰难困苦。”
幽兰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地上,终于明白自己的出现对于沈之舟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又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好。
她的喉咙滚动了几下,轻声道:“我有三个哥哥,都不在了。你觉得如果他们还在,会嫌弃我吗?会觉得我脏吗?”
沈之舟笑了笑,突然伸手抱了抱幽兰,用手轻抚着她细软的头发,柔声道:“不会,在哥哥眼里,妹妹永远都是最纯洁最天真的。”
幽兰伸手环住沈之舟的腰,低声呜咽起来。
很快,那呜咽之声变成了号啕大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找到可以诉苦的人。
秦时安似乎有所预感,常岳回来时,他还在院中坐着,看一池的枯草,拳头紧握,嘴唇紧抿。
常岳将手中的信笺递给秦时安道:“幽兰半夜去找了沈之舟,这是从沈府连夜送出去的信。”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秦时安心中翻腾的怒火仿佛一头囚禁的野兽,在五脏六腑里横冲首撞。
他接过信笺,看到上面沈府的火漆印,递给常岳,冷声道:“想办法不留痕迹地弄开。”
“是。”常岳拿回信笺,一刻钟后来到秦时安的身边,当着他的面取出了里面的纸条。
字是幽兰写的,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寻找安县、德县、宏宁县中带五六七岁小孩,善做糕点的女人。其后颈有一处弧形烫伤,手腕有一刀伤,长约一寸。
秦时安冷笑一声,将纸条连同信封一起交给常岳:“将这个抄写一遍,交给殿下,这封信原封不动递送出去,不要让沈之舟察觉。”
常岳随即离开,秦时安站起身来,周身的寒气逼人。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怒意,但很快又被无奈所取代。
他和幽兰,何尝不是彼此利用,彼此怨恨的关系?
他的恨意与幽兰的恨意可有半分区别?
秦时安孤寂地站在漫长的黑夜里,仿佛迷了路,找不到出口,见不到阳光,只有无尽的恨意将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
那之后,幽兰一首在等沈之舟的消息,但一首到临近中秋赏月,也未有什么消息传来。
她不能总是朝沈府跑,整个凝香苑和琼瑶楼的姑娘们忙着合奏,常常要闹些不愉快,好不容易在两位妈妈的劝导之下,大家才心平气和地静心合奏。
中秋那日,才卯时,整个凝香苑就忙开了,柳妈妈特意跟关系要好的几位妈妈借了丫头过来帮忙梳妆打扮,这才在辰时准备妥当,坐着马车去了浮光楼旁指定的区域等候圣上。
湖边的风有些冷,幽兰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只缩了缩脖子,静静等着圣上的御船驶来。
到了午正时分,巨大的御船终于从远处缓缓驶了过来,东湖两侧皆是礼炮和欢呼声,还有各种杂耍和舞蹈。
临近浮光楼,一旁的太监急忙指挥着大家开始演奏。
幽兰坐于迎风口,只觉手指僵硬,难以弹奏。好在琵琶和瑟的声音掺杂着,倒也听不出她一个人弹奏的声音。
不知御船里发生了什么事儿,本该一路前行的船只突然靠了岸,停在了浮光楼旁边。
浮光楼早己清场,老板一见皇帝从御船里下来,吓得跪地磕头,浑身抖如筛糠,颤声道:“不知圣上驾到,我……我……”
皇帝“哈哈”大笑两声,对一众趴跪于地上的人道:“都起来吧,只是今日瞧着天气好,想去这楼顶看看风景。周应焕,你让他们备几碟小菜,我们就在这儿随便吃点儿。”
“是。”周应焕退了出去,对身后的几名太监低语几句,太监们鱼贯而出,分头行动。
其中一名太监指着幽兰她们几人道:“你们几个,赶紧到浮光楼里面来候着。”
幽兰抱着琵琶,和冷霜对视一眼,急急走向了浮光楼。
楼里没有风,暖和了不少,幽兰的身子渐渐有了一丝的暖意。
她伸手捏了捏冷霜的手,却还觉得她手指冰冷,便抱了抱她道:“贴我近些,可别感冒了。”
冷霜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笑着道:“秦指挥使灭了赤鸦教的三个分堂,你知道吗?”
幽兰摇摇头。
“最近怎么不见他来找你了?”冷霜又问。
幽兰心里犹如巨石压着,只淡淡笑道:“最近都忙着合奏,哪儿还有时间见面。再说了,他一个指挥使,说不定喜新厌旧,看上别的人了也说不定。”
冷霜轻笑了几声,不再多说什么。
又听得楼上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太监几乎是沿着楼梯一路滑下来,对幽兰她们道:“你们赶紧、赶紧上三楼去,太子和贤王要听曲儿。”
几人皆未见过圣颜,面露惊慌,忐忑不安地提着裙摆上楼,见到圣颜,皆俯首跪地不敢乱动。
“都起来吧,宫外没那么多规矩。”有女声开口,声音随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幽兰起身,垂首立于一旁,偷偷抬头瞄了下眼前的人。
坐于中间一袭黄袍的自然是圣上无疑,左右各坐着一人,身着黛蓝色华服的女人年长一些,应是赵皇后。另一侧绯红色华服满头朱钗的则该是惠贵妃。
西周还坐着几位年轻男子,大约是皇子或者世子。
赵皇后看向身边衣着最为华丽的年轻皇子道:“太子想听什么?”
太子随口道:“父皇母后做主便是。”
“让你选,你就选吧。”赵皇后笑道。
“既然太子说了都行,那你们就随意弹奏吧。”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向来得宠的惠贵妃。
冷霜回头看了一下毫无头绪的姑娘们,这才道:“那就给万岁和各位娘娘、殿下弹一曲《秋色满园》吧。”
这是大家合奏过的曲子,姑娘们了然于心,弹奏得便也顺利。
一曲终了,圣上道了声:“好,不错。赏。”
立刻有太监上前,给每人塞了沉甸甸的荷包。姑娘们面露喜色,不忘跪谢圣恩,再由太监带着领了出去。
幽兰刚跨出门槛,突听身后有人道:“对了,你留下。”
话音刚落,一旁的太监立刻伸手突然拦住了幽兰。
幽兰心里一惊,见冷霜她们回头看着她,立刻示意让她们先走,自己则转过身跪下,静静等着里面的人发话。
“你就是幽兰?”太子笑着问。
赵皇后狐疑地看着太子,神色凝重,语气稍带不悦:“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女子?”
“倒不是我认识,是秦指挥使认识。”太子笑道,“母后是不知道,这姑娘和秦指挥使的事儿,在宫里沸沸扬扬传了好一阵。我姐还专程来找我告状来着。”
“告状?”赵皇后盯着幽兰,脸上的笑意隐退了下去,盯着太子等她继续说下去。
“告什么状啊?”年纪最小的瑞王满是好奇,瞪大了眼睛问。
太子笑道:“还不是我那亲爱的长姐,疑神疑鬼地觉得这姑娘和姐夫有染,叫人捉了去。谁知道秦指挥对这位姑娘情深义重,使单枪匹马闯进公主府,把她给带回去了。”
赵皇后眼睛一眯,眼神犀利地看着幽兰,狐疑道:“为了个官妓,竟敢私闯公主府?”
太子继续笑道:“秦指挥使当天就被吴学恭给打了二十杖,亲自找到我说明了情况。母后还不知道长姐的脾气吗?我姐夫随时被她的人盯着,哪儿敢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这事儿多半是个误会。”
赵皇后还是一脸不悦,骂道:“你姐刚生了孩子,身子也还没好,你少在她背后叨叨她。不管怎么说,私闯公主府就是重罪,二十杖算什么惩罚?”
皇帝在一旁听了,来了兴致,突开口道:“你抬起头来。”
幽兰冷汗涔涔,不得不抬起头,眼睛却一首盯着地面,不敢抬眼。
一旁的惠贵妃突然笑道:“是个很标致的姑娘,难怪秦大人不惜闯入公主府也要将她带回来。”
瑞王在一旁拉了拉自己的母妃,笑道:“秦大人不是在湖岸值守吗?不如让他上来和这姑娘见见面。”
皇帝看向自己的小儿子,绷着脸道:“让他们见面?你倒是会之美,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场合。”
瑞王又道:“不是出来玩儿吗?见个面,问问当时的情况,说不定各说各有理呢。”
皇帝瞪了一眼慧贵妃,还是让人去喊了秦时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