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亨这次背的锅实在太大了。
闯王没有死！
现在就跟他一起骑着一匹马，在往山东赶。
“王爷，你让我背这么大的锅，我以后还怎么在大顺军中立足！”
李来亨走到哪里，都有人走上来质问他，你怎么保护闯王的。
你当时在做什么。
如果不是李来亨跑的快，现在都被人宰了下油锅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以后叫我苗员外、东家，不要喊王爷！”
“东家，你这次可把我给坑毁了！”
“以后你跟我到山东，咱们有一亿两银子做本钱，还能不东山再起！”苗书心中开心，多说了两句，“说穿了，这次进京实在是一招臭棋！惹了一身骚不说，还被八旗给盯上了。本王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发现，玛德，这锅根本就甩不掉。不装死，甩不脱这锅。不死不超脱。不如给他个一了百了，咱们到山东重新做一番新局面。对了，之前让你通知郭升，你通知到了没有。”
“通知到了，使用的是约定好的密文，但是他信不信就不好说了！”
“嗯，这就好！我相信郭将军不会负我的。”
“王爷，你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还叫王爷？”
“你刚才还说本王，本王的？！”
“好吧，本员外有一亿两银子做本钱，冒点小险，划算的很！”苗书心说，郭升如果真敢反叛，顶多是费一番手脚，派人去暗杀掉就好了。
银子多，不怕。
况且，自已这个死亡计划，已经通知了白鸠鹤和蓝应诚。
他二人早就在山东监视郭升。
大顺禁卫军的三个特务头子，李来亨、白鸠鹤、蓝应诚如今都还受自已掌控。
有这三人加上一个郭升。
东山再起。
不用担心。
……
此时，白鸠鹤正在淮安城。
他此行的任务是劝降大明水师将领黄蜚。
如果劝降不成功，则买几条大船回山东去。
不过，白鸠鹤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劝降成功。
当日，闯王二次杀回京师，有许多人认为救一个烂泥扶不墙的废太子实在不值得。
但是，从事后来看，完全不同。
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太子果然有妙用。
……
当时，太子在城外饿了一个月，虽然吴三桂后来搬来粮食，关宁军已经被饿得皮包骨头。
吴三桂当日送给太子粮食时，带来一个消息。
大明东江镇最后一任水师提督黄蜚，率一千五百余艘大小船只出现在山海关外海。
“询问太子是否坐船回南京？”
作为大明在辽东海面上最后一支军事力量，黄蜚是一个胆小谨慎的人，他的父亲战死在旅顺。他因祖荫才获得这一职位。
对于黄蜚来说，他跟大清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这支。但是，他执掌水师多年，一直未有起色，仅仅能维持在登辽海道存在。
而且清军也在营建水师，而且他们渐渐的学会使用火攻，不断压缩黄蜚的海上生存空间。为了不使这支水师覆灭，黄蜚仅仅能保证其用于运输。
至于打仗。
黄蜚只能在心中想象一下。
……
以白鸠鹤看到情形推断，当日黄蜚率水师到山海关，绝对不可能询问“太子是否坐船回南都”。
黄蜚当时可能连“太子”在哪里都不知道。
黄蜚当时询问的肯定不是“太子回不回南京”，而是“吴三桂回不回南京”。只是吴三桂不想抛弃军队，孤身一个回南京，于是就把中间的消息篡改了。
传到太子耳朵中的只是一句“太子想不想坐船回南京”？
太子当时血气方刚，没有答应。
但是，太子也觉把话说死。
于是，这一支水师居然在山海关待到了闯王二次杀回京师。
……
此时，太子刚进京师，就被清军攻进来。
然后，闯王又杀了回来。
见识了这些强人的凶悍之后，太子终于想走了。
太子恳求闯王把他送到山海关，他要坐船南下。
……
但是，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允许。
尤其是吴三桂当时应该肯定投降清军了，黄蜚这支水师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山海关外面的海面上等他
于是，闯王向太子讲清楚情况，许诺带着太子一起回山西。
以后再寻机将他送到南方。
但是，太子执意不肯跟闯王一起走山西。
闯王只好答应太子，给太子银两，并让太子扮成平民，把太子送到天津卫去碰碰运气。
太子欣然答应。
只是闯王当时身边的人都被派出去公干，已经没有趁手的属下做这件私密事。
而太子的身份又不能轻易暴露。
各方踌躇之下，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闯王当时提出要留太子一件信物，并要求太子写一份手谕做为交换。
太子亲手写就一份手谕。
又留下一枚玉佩。
之后，苗书从军中抽调两个老实巴交的家伙，命二人穿上平民衣服，将身上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搜刮一空，又给了一百两银子。
让太子化名“胡公子”，命二人把太子送至天津。
至于以后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
闯王当时身边带着李来亨，但是李来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手下的人也不适合做这件事。因为太子这么乱走乱撞，他的身份极为敏感。
如果有人知道太子失踪前，身边的人是大顺军的人，这里面的首尾如果被人知道了。那么这个锅就难甩了。但是，完全不派人，好像又对不起这个糊涂虫。
只好派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小兵。
……
现在，太子这份手令终于有了用处。
黄蜚的水师真的从辽东千里南下，抵达了淮安的军港。
白鸠鹤此行的任务就是要劝降这支水师，向大顺军效力。
……
“白将军，路上可平安？！”白鸠鹤向另一位远道而来的将军致意。
“白将军，同好同好！”另一位将军也姓白，乃是大顺军留在湖北防备左良玉的重将，白旺。
历史上，白旺在李自成被杀的消息传来后，被手下作乱杀死。
此次，苗书很早就安排白旺孤身北上，二位白将军见面，分外亲切。
“白将军，此次劝降黄蜚，你在旁边观看即可！一切由在下施为，你化名为左二桂！”
“白将军，请便！”
……
很快，就看到一名中年发福的读书人出现在酒楼下。
他向四周张望一番，匆匆上了二楼。
就在隔间里，他看到了想看之人，举起玉佩询问：“你是何人？为何有此物！”
“鄙人姓朱，贱名不足挂齿！黄先生远来是客，何不先坐？”
“你就是朱先生？”黄蜚疑惑的坐下。
白鸠鹤点点头。
黄蜚看到旁边还有一人，询问：“这一位又是？”
“这一位是有福之人。他耳聋目歧，黄先生不必管他！”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白鸠鹤取出那份太子手谕，呈到眼前：“下面请黄先生看的东西有些奇怪，黄先生不必惊慌，也不要用手触碰，以免惊了路人。”
黄蜚看到那份太子手谕上用着鲜艳的太子印章“皇太子宝”，喉头一动，瞬间吞下了一口口水，上面写的文字就更加骇然，只是说“见此手谕，尤见太子本尊，依来人所令行事”。
“我……我……怎么知道，这是真的？”黄蜚还保持着理智。
“我们无法向黄公子证明这是真是，只能凭黄先生自已判断！黄先生也不用问我们如何得到此物。以我们的层次，我们也不知道此物是如何得来的。”
“但是，你们还没说要我做什么？”黄蜚挠挠头，他的鬓角有些许白发。
“我们要黄先生把水师交给我们！如果把人交给我们有困难，也可以只把船只交给我们。最好，把船上的火炮一并交给我们。”
黄蜚听了不置可否，忽然询问：“你们是李闯的人？太子落到你们手里了？他在哪里？”
“黄先生，你这样咱们就没法做生意了。说实话，你问的这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买几条船，您愿意，咱们就交易。您不愿意，咱们就当没来过。一切都无可奉告！”
黄蜚掏出一叠白纸，往桌上一拍：“这是你们写的？”
白鸠鹤往那纸上一看，原来是蓝应诚负责宣传印刷的小故事，由大明户部印钞局负责印刷的小广告，有写陈圆圆跟崇祯在地道私会时抱住了就啃，女人嚷着喊“大大”的。也有写吴三桂如何听闻此事，被崇祯皇帝戴了绿帽，敢怒不敢言，激于义愤，随时准备向大清投降的。还有写大顺军如何仁义，送太子回送关宁军中，结果吴三桂认为，陈圆圆先被崇祯所辱，现在陈圆圆又嫁给太子作王妃，心中更加痛恨太子，把后牙槽都咬碎了。
这些小故事本来是顾君恩和宋献策负责的。但是，后来闯王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把这些差事都交给蓝应诚了。
“黄先生，我们只能说，无可奉告！”白鸠鹤心中非常着急。
想着，蓝应诚这厮把小故事写得绘声绘色，结果好了吧，人家一下就看出来是大顺军编的。
现在指名道姓要求大顺军承认。
白鸠鹤只好来个抵死不认。
“哼，先皇居然做出此等事体来，当初真是我瞎了眼。”黄蜚忽然开始痛哭流涕，“呜呜呜……当日我接受先皇重托，我是无法为这样的大明效忠了。只恨自已家仇未报，建虏还在北方肆虐。我又是个胆小的，带着这么多水师，也不敢到陆地上跟他们拼命。”
“还有这份讨贼檄文，这是你们写的吗？”
“啊哈，你们也被吴三桂蒙蔽了吧。我这里可是有两份。从辽东得来的这一份檄文，上面纪念历年为杀建奴战死的英烈，居然有吴三桂这狗才的名字。唉，昨日我又得到一份，一模一样的文告，就差在吴三桂三个字上。你们真是变化快，这么快就知道吴三桂这狗才叛敌了！虽然先皇睡他的女人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是，怎么能投敌呢……”
“……你们来得好。我也不想知道你们是谁，只要你们点个头，说一句建虏是王八生养的。我就把水师全交给你们。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为我父亲报仇。”
“xx是王八生养的！xx祖宗十八辈都是王八生养的！”白鸠鹤赶紧接口说道。
真没想到，峰回路转。
原来是误会了。
看到黄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白鸠鹤一方面感叹这小作文的可怕，另一方面他忽然意识到，这小作文把崇祯皇帝描述成这样的人，只怕日后还会有手尾。
不过，现在顾不了这许多。
既然黄蜚愿意交出水师，自然要事事如他的意。
“你们要怎么交接水师？”黄蜚还在哭泣，“唉，我是个不中用的人。水师就不应该交给我，应该交能杀建虏的人。你们不会辜负我所托吧。”
“自然是越快越好！”
“你们准备把水师送到哪里？你们有操舟师吗？”
“我们准备把水师带到山东，但是我们只带来十几位舟师，他们以前操练的都是内河船只，未曾操过大洋船只！”
“送佛送到西！我命令船上的舟师都听你们的号令就是。你们跟我来。”
白旺和白鸠鹤跟着黄蜚往前走。
黄蜚走在前面，不时的自言自语，讲述着自已这些年辛苦的海上生活，又是兵将不和，又是登莱各地不按归给水师提供淡水和给养，时不时的转身问二人：“这些事以后就是你们头疼的了！哦，我知道了，你们是大顺军，你们肯定没这些弯弯绕绕。”
“唉，你们究竟是不是大顺军？”
搞得白鸠鹤精神快崩溃了。
原来大明水师主帅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中年小胖子。
难怪大明水师在登辽海道给大清国造成的困扰，不及当年毛文龙十分之一。
临到水寨门口，白鸠鹤给白旺递出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跟进去。
黄蜚看在眼中，知道双方还有些不信任之处。
这也难怪。
双方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
眼看白旺离去，黄蜚走进水寨，触景生情，他忽然指着一条船上被炸出来窟窿，气愤的骂道：“吴三桂这狗杀才，害死我许多心腹！要不是我胆小怕事，从来不肯下船，此次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白鸠鹤跟着黄蜚在船上行走，只见船上的许多舟师饿得皮包骨头，一个个都精瘦，眼中无神。
来到一个大的船舱里，地上堆着许多草包。
白鸠鹤趁人不注意，朝那些草包上面轻轻一踢，没想到黄蜚转身哈哈大笑：“你一定好奇，这些草包里装的是什么吧？！”
白鸠鹤赧然一笑。
心说，这黄蜚就是个情绪容易失控、喜怒有些无常的中年胖子。
这样的心智，怎么能掌控水师呢？
幸好他胆子极小，这才行得安全，保证一整支水师跟大清周旋了许多年，愣是一条船都没少。
但是，也是尺功未建。
说起来，大清国能崛起，也是这小胖子不作为导致的。
嗯，占着茅坑不拉屎。
不过，如果不是他这样的惫懒人物，换一个毛文龙那样的强人，在大明朝廷里，党争这一关就过不去。
白鸠鹤想着这些事，真是无法言语。
无法评价。
大明帝国走到了这一地步。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当年毛文龙如果活着，别说是八旗，九旗也无法崛起。
但是，毛文龙一直发展下去。
也不知道会不会成长为海洋怪兽。
就像现在福建郑芝龙家族。
说是海商，实际富可敌国。
一旦裂土封侯，几乎无法掌控。
“这些都是在海上收缴的走私的烟草！有些是鲜国，也有山东海盗，也有建虏海盗的。他家也有海盗，真是令人不解。朱先生，你知道为何吗？”
白鸠鹤看着这些堆得有小山高的烟草，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为什么不把这些烟草贩卖掉？”
黄蜚朝他挤了挤眼：“先皇说食烟食烟，语义不祥，禁止贩卖，你朱姓之人连这点敏感都没有？不过，现在应该没人管了。哈哈，说起来，这还是我自已的职司。只要我不管，也就随便贩卖了，哈哈。”
白鸠鹤心说，这黄蜚真是小孩儿心性。
认准了你，就跟你掏心掏肺，什么都说。
这样的人，可不能让他继续掌控庞大的水师。
外面的舟师和水手，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他这里却堆着小山一般无数值钱的货物，根本不敢发卖。
真是不可救药。
如果遇到刘泽清，这么些值钱的船货，还不一晚上就被抢掠一空。
想到此处，白鸠鹤心说，此事不可耽误。
“黄将军，我准备明日接管水师！率水师航行去登莱，您意下如何？”
黄蜚笑道：“你们早点动身，我也早日省心！不瞒你们说，我带着这水师非常疲惫，有家也不能回。我早想卸下这副重担，回老家看看家人了。”
“只是明日启动，还需让这些舟师饱餐一顿。今天给他们改善一下伙食，银子由我们来支付！我一会儿就令人送宝钞来。”
“那就麻烦兄台了。我手上也没有的钱粮！”黄蜚一拍两散，果然不擅经营之辈。
……
白鸠鹤告辞出来。
派人来会钞不提。
晚上，白鸠鹤与白旺商议，此事不可迁延，以防夜长梦多。第二日一大早就要启航。
白鸠鹤的意思，自已带一半的人上船，白旺带其他人先行回山东汇报。
白旺不同意。一来，他路途不熟。二来，既然赶上了，就没有再走水路的道理。听说坐船更快。
二人争执不下。
最后手下劝说：“不如分坐两船，以防有不测！”
二人这才同意。
又命人去知会黄蜚。
黄蜚告知一众舟师：“太子令你们从此听他们号令，你们从此就跟随他们。我年纪长了，不擅海事，腿脚也不灵便了，要回家去养老。你众人只是记住一条，早晚杀了建虏，来报知与我，我在这里杀鸡宰鹅等着你们！”
这些舟师都是老实人！
否则也不至于跟着黄蜚饿得皮包骨头。
一夜无事。
居然无人出去告密。
……
第二天一大早，白鸠鹤二人各率领一半舟师，黄蜚早早率人在水寨等候。
水师们焚香祭奠龙王。
这才放起鞭炮。
鞭炮声响，顿时把营外的士兵吵醒了。
驻在此地的大明守将立即遣营兵前来询问：“为何擅自开船？你们快给我回来。”
黄蜚站在另一艘船上，一边跺脚，一边大声笑道：“哈哈，往日受他们许多冤枉气。今日不告而别，还跑来聒噪。真是痛快。”
白鸠鹤多少知道一点，这水师和陆营，虽然同为行伍，向来是互相看不惯眼的。
陆营兵觉得水师根本就算不上是士兵，不过是操舟之人。
而水师又觉得，陆军都是旱鸭子。系个缆绳都不会。
互相之间瞧不上。
……
船行到淮河入海口，黄蜚命人开船向南，从长江口自回老家。
其余的船只一起开往登莱半岛。
那船上年老舟师询问去哪个港口，白鸠鹤问他哪里离济宁最近，那老舟师回说：“安东卫石臼港最近。”
“那就去石臼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