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
莒县。
一群官员被迫改名更姓,在铁匠铺里不间断的进行着捶打。
他们的任务是打造噜迷铳!
其中一位年长的官员站起身子,目光坚定地说道:“诸位,‘勿忘在莒’乃是时刻提醒我们不忘本初。如今虽遭流放,然我等心中抱负不应就此磨灭。”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这时,一位年轻些的官员却苦笑一声:“话虽如此,可如今远离朝堂,空有壮志又能何为?”一时间气氛略显低沉。 那位年长官员环顾西周后,转向另一人说道:
“太虚,咱们派个官员去南方报信吧!”
那位叫太虚的官员继续打铁,没有理会他。
“我们在这里,整日打铁受苦,这也没什么。但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也跟着我们受苦?这……成何体统。我决定了,今日就逃出这里,诸位帮我遮掩一二……”
“不行!”一位短身官员站起来说道,“你疯了!我们可没疯。那些家伙三令五申,跑一个官员,就切二皇子和三皇子一根手指头。还让二皇子和三皇子自己选。你跑了,三皇子的手指头再切一根还有几根?”
“额,这些挨千万的!”方才那位官员像破了气的皮囊,把打铁的工具往地上一丢,极为沮丧。
“中葆说得对。我们受的是皇恩,受些苦劳,有什么!”
“但是你锻打的每一杆噜密铳,都是喷向我大明士兵的弹丸!”
“你小点声!”
“大明大明,哪里还有什么大明?现在是大顺!”
“这大顺坐不稳江山,我看出来了。”
“先把今天的活计干完吧。”
众人正在沉默,忽然一个士兵奔过来,大声冲这群人喊道:“谁是蒋德璟?”
方才那个短身官员站起来说道:“我是!”
“你跟我来!”
士兵说完,也不顾所有人的眼光,就当先一步走了。
蒋德璟将心一恒:“诸君,我若有不测,还望照拂家人一二!”
众人纷纷安慰蒋德璟!
方才那官员更是急着拉住蒋德璟说道:“有机会杀了狱卒逃出去。你在外面逃的,就算不到皇子头上。到时候我们据理力争,肯定不会让。到南方去搬救兵,大明江山全靠中葆了。”
蒋德璟点点头,走向了未知的地方。
来了中军营中,蒋德璟看到方才那个士兵站在营外,示意他一个人进去。
蒋德璟掀开门帘,走进去。
只见正中坐着一人,长身,极为年轻,那人见蒋德璟进来,递给他一封信。
蒋德璟打开一看,正是自己之前写的一份策论。当时,顺军让他们分析天下大势,写成策论上交。当时蒋德璟大着胆子写了一些见解。几乎都是说得大顺军的坏话,如今看来是来找他算账的。
“这是你写的?”那年轻人询问。
“是在下写的!”蒋德璟心说,到了这一步,也没后悔药可吃了。
“告诉你一件事,清军己经占领山西全境,大顺军退回陕西。如今清军在山东莱州登陆,进军方向不明,蒋老先生,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蒋德璟对这个消息颇为吃惊,但是想想也算合理。清军走到这一步,他们面临一个战略问题,是先解决山东,还是继续向西追歼陕西的大顺军。
现在在莱州登陆的清军,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试探”。看看郭升政权什么反应,以及郭升在山东能调动多少兵力。这一招棋极为高明!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
蒋德璟稍一思索,也有了答案,但是他有个问题:“敢问将军,我应该站在谁在立场上来答这个问题,是你们大顺军,还是……?“
那位年轻的将军说道:“你就站在天下臣民的角度来讲!”
“是陕西臣民,还是……帝国的臣民?”蒋德璟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说不清代表谁,这个问题根本没法回答。
“你可以都说说,最好是站在南京臣民的角度说一说。”
“哦?”蒋德璟吃惊了!
居然还可以站在南京臣民的角度说一说。
“站在南京臣民的角度来讲,大清和大顺殊死一搏,对南京臣民是最有利的!”蒋德璟觉得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着胆子开始说。
“哦,继续说,那么站在陕西臣民的角度来说呢?”
“站在陕西臣民的角度来说就复杂了。”蒋德璟开始讲自己之前写过的观点,“陕西臣民未曾领略太祖朱元璋皇帝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三策,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仓促进军神京,实力较为虚弱。如今又被清军尾随追击至老巢,除非在山东有一支军马强力牵制,在下想不出其他出路!”
那年轻的将军听他讲完这些话,久久无语。
这才从书案下抽出一封信,递给蒋德璟:“你看看这封信。”
蒋德璟接过那信件,发现里面的字体潦草,是一人在另一人的策论上的批示,上面写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此三策不足以济天下势。当此天下,成汤倾覆,西昌婴弱。唯有一途,乃效毛文龙,箕子朝鲜,高歌猛进,复我江东镇,饮马鸭绿江。若为江东镇故,则需火器犀利。火器若要犀利,则登莱一省不足为后盾,山东一省亦不济事,唯江南人人锻打火铳火炮,供粮供饷,此乃唯一途径。”
蒋德璟看完,挠了挠了后脑勺,挤眉弄眼的询问:“这段话是谁写的?”
“先生先不要管谁写的,你觉得这段话讲得有道理吗?”
蒋德璟心说,这都讲到我心坎里去了:“此事极难!”
“难在何处?”
“难处有三……”
蒋德璟刚要继续往下说,却被那人打断了。
“先生留着这些话,到了南京讲给这写信之人。石臼港有一条海船,不日将出海,驶往松江府。我会派马送先生先到石臼港,准备现在就启程,先生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安排吗?!”
“这么急!”
“救兵如救火,先生到江南后,要负责整个江南的火铳打造!”
“让我负责?”蒋德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然,否则给你看这些书信做什么?”
“慢着,下官有点头晕。这个……下官方才说,难处有三,将军不让说,但是不说不行呐,其余也就罢了,这银子由谁出?若是银钱不够,如何招募工匠打造火铳?这是最难之处。若是解决了这一点,其他的难处再难也不算难。”
那将军站起来说道:“银钱都是小事,先生只管先到江南,银子随后就到!”
“那……那……那就好!”
“先生何时启程,有什么事情需要交待的,我让手下替你料理。”
“若真是招我去江南打造火铳,为光复东江镇,一刻不得停留!现在就备马启程方好。”
“先生不跟外面的老友交待一下?”
“不用,这些同僚虽同朝为官,但是,也就一般!”蒋德璟哈哈一笑。
“先生爽快!对了,莒县这边缺少一名得力的督促火铳打造的官员,你可有人才推荐?”
“翰林院史官傅鼎铨乃我之好友,最知我意,可以胜任!”
那位将军不语,又继续询问:“还有其他人选吗?”
“御史孙承泽、汪为效均为下官好友,可以重用!”
那位年轻将领听到此处反而笑了起来:“蒋先生举贤不避亲,倒是爽快。”
嘿嘿!
蒋德璟本想尬笑两声,忽然脸色一收,严肃讲道:“我大明朝堂净是庸官,贵军先前在山西扑杀巡抚蔡茂德,便是个书呆子,我的好友汪为效跟他是政敌,贵军一探便知,句句并非虚言!”
“先生不必紧张,我是玩笑话。先生,你放心南下,山东我军自有安排。”
“是!”
“来人呐,派马送蒋先生去安东卫!”
蒋德璟也没收拾包裹行李。
立即坐船南下。
一路逆风而行,十日之后便到松江,又过了些时日终于来到南京。在燕子矶的一条渔船上,他看到一个让自己惊掉下巴的人。
“你……你……不是,闯王?”蒋德璟做为降顺官员,又是夹在陈演和魏藻德中间,只任了一个月的大明首辅,怎么也算一品文官了,自然近距离看过闯王一眼。
“蒋先生,这封信就是我写的,听说你对信上的内容评价很高!”
“闯王,你怎么这副打扮,还到江南来了?”蒋德璟发现闯王做一副小厮打扮,如果不是闯王身边还有许多长身的汉子,明显是士兵改装,蒋德璟真要误以为对面是个划船的渔夫。
“说来话长!。”闯王没有搭理他这茬,而是讲起了正经事,“关于在江南普遍打造火铳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应当应当!。”蒋德璟开始谈论正事,“越快越好。江南鱼米之乡,人多丁多,若是都出力打造火铳,那自然事半功倍!只是这银子,从何处来?”
“银子的事情,你不用管。”苗书心说,小爷我别的没有,就是家里称钱,刮地皮刮来一亿两白银,全部要投在这个时代最先进的资金和技术密集型行业‘火铳制造’中,不就是砸钱吗,北方砸完了,南方砸,全民造火铳,一定要在一年内,至少攒够三万条火铳,到时候排成一排,给八旗们上一堂近现代火器课,“你先把人组织起来。有一点先说好了,你不能公开身份。这件事必须隐秘的做。”
“为何?”蒋德璟刚说出口,瞬间就明白了。
自己是降过顺的官员,自己出现在这里,谁都知道怎么回事。
“降过顺的官员多了,如今回到江南的也有不少,照理来说,公开亦无妨,但是,江南现在局势很乱,阮大铖正在抓拿降过顺的东林党,以罪下狱者众多。咱们造火铳,不是为了江南夺权,而是为了复起东江镇。只要花银子能解决的事情,咱们就坚决不能麻烦官府!否则,再次捐入朝堂党争,连小小的火铳也不能打造了。”
“王爷言之有理!”蒋德璟自己做为明朝首辅。深知这党争之烈,祸害实多。
“只是委屈你,只能做个富家翁了。”
“若为重建江东镇,老夫愿尽弃家资,奔赴国难!”
“好,有你这句话,孤王就放心了。来,给你引荐一个人。这位是徐公子,字志摩,你以后在江南督促制造火铳,遇有诸般难事,要钱要人,杀人放火,你就找他。”
“徐公子!”蒋德璟看到闯王身后一首站着一个人,早就知道此人来头不小,现在知道这人应该是大顺军在江南的首脑。
“蒋先生!”蓝应诚也。
“你二人以后在江南,蒋先生负责火铳打造,徐公子负责其他俗务。二人事权分明,互不干涉。徐公子忝为首脑,官大权大,但是除了输送银两,助力蒋先生把整个生产、运输渠道建立起来,其他诸事无权过问,包括银钱流向,具体账目,徐公子均无权过问。蒋先生只需要向孤王一人负责。你二人可听得明白。”
“明白!”二人对视一眼,一齐说道。
“不日,本王就要启程回山东了。以后江南的事情就托付二位了。”
“王爷急着走?”
“是的,山东那边战事吃紧。清军没有选择继续往西追击顺军主力,而是选择先占领济南,大出孤王预料,孤王必须回北方去主持大局。蒋先生,全靠你了,半年以后,本王希望能拿到一万枝噜密铳,你能不能做到??”
“这……”
“有什么困难尽管提,过了今天,你就找不到孤王了。先说银子的问题,总共需要多少银子?”
“兵部核算的一支噜密铳的制造成本不超过2两银子,但是现在要在民间重新打制,非常不易。下官认为,一支铳最少需要十两银子!”
“十两太少了,我给你一支铳按五十两银子算,半年给你五十万两银子!咱们打造的是身长药多的长管铳枪,射程和威力都要足够大,燧石击打生火。如果银子还不够,还可以再加一倍,孤给你一百万两银子。再不够,孤给你二百万两银子。总之,孤有的是银子,你想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如果到年底,你交不出火铳枪来。军中并无戏言。”
“王爷放心。到期交不出一万枝噜密铳,老夫全家性命任由闯王处置。”蒋德璟知道现在有话必须讲得清清楚楚,如果让自己垫银子,那这活也是没法干的,“只是银子在哪里交给属下?属下可无法垫支!”
蒋德璟只见闯王挥了挥手,徐公子就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蒋德璟。
“这是十万两银票,你先拿着用。一个月后,在松江府,徐公子会将另外一万两银票交给你。以后每月都按时送给你二十万两银子,全部由徐公子交付。”
“谢王爷信任。”
“好了,今天就到此了,本王乏了。徐公子,你送送蒋先生!”
……
送走了蒋德璟,苗书看着滚滚长江水,想起这些时日在南京发生的种种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