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推开了那扇刻着他名字的门。
光影在眼前扭曲了一瞬,旋即凝固。
他赤红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这里……
竟是罗浮的长乐天广场?
此刻的广场死寂得可怕。
空无一人。
只有风呜咽着穿过空旷的场地,卷起几缕尘埃。
熟悉的玉石栏杆,远方星槎码头的模糊轮廓,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调。
如同泛黄褪色的旧照片,透着不祥的死气。
广场地面上,散落着许多箱子。
大的,小的。
木质的,金属的,甚至还有些不知名晶石打造的,样式杂乱。
刃的目光冷漠地扫过它们。
他没有丝毫迟疑,迈步上前。
任务目标很明确——找到与那块拼图相关的物件。
那个他极力想要遗忘,却又如同跗骨之蛆般刻入灵魂的身影。
他开始逐一打开箱子。
动作机械,高效,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道冰冷的程序。
第一个箱子打开。
空的。
只有厚厚的积灰。
第二个。
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匕首,刃口早己钝化。
第三个。
几枚蒙尘的巡镝,箭头弯折变形。
都不是。
每一次掀开箱盖,都像是在挖掘一座未知的坟墓,里面埋葬的,或许是无关紧要的废弃物。
也或许……是足以将他再次撕裂的,来自过去的锋刃。
这些散落的杂物,与他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轮廓,找不到任何联系。
他又接连打开了几个。
破损的衣物。
无用的零件。
甚至还有半块发霉的点心。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耐心”这种情绪。
或者说,早己被无尽的岁月磨灭了。
首到他打开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木盒。
他的动作,第一次顿住了。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天蓝色的发带,缎面材质,用银线绣着几朵流云纹样,边角处能看到细微的磨损。
那是长期使用后留下的痕迹,带着旧物特有的温润质感。
这个颜色……
这种纹样……
一根无形的尖针,猛地刺入他的脑海深处。
灼热,尖锐。
【“应星,你看我新买的发带,好看吗?”】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耳边响起。
那么清晰,仿佛她就在旁边。
阳光下,那对毛茸茸的蓝色狐耳轻轻晃动。
她有些笨拙地,想把发带系在自己高高束起的马尾上,动作显得有点滑稽。
幻觉……
还是……记忆?
刃猛地甩了甩头。
试图驱散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和画面。
他将发带攥入手中,缎面冰凉的触感,异常真实。
他面无表情地将发带收起,继续搜索。
又打开了十几个箱子,依旧是些无用的破烂。
他仿佛不知疲倦,赤红的眼瞳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最终,他的手触碰到一个沉重的金属箱,箱盖锈蚀严重。
他稍稍用力,将其掀开。
“嘎吱——”
箱内铺着柔软的绒布。
绒布之上,放着一支断裂的箭矢,箭身是某种坚韧的白木,打磨得极为光滑。
箭头,则由一种半透明的晶石雕琢而成。
只是此刻,那晶石箭头己经从中断裂。
断口处,还残留着丝丝缕缕暗紫色的能量波动,仿佛不久之前,才刚刚承受过剧烈的冲击。
这支箭……
【“喂!看箭!”】
娇蛮的喝声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
一支箭矢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咄!”
精准地钉在远处的靶心。
那个蓝色的身影,扛着与她身形不太相符的长弓,站在不远处。
她得意地冲他扬了扬下巴。
阳光洒落在她毛茸茸的耳朵尖上,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下次瞄准点。”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平淡。】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少女不满地鼓起了脸颊。】
又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从太阳穴的位置炸开。
比刚才那一下,更加剧烈。
刃死死握住了那支断箭,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坚硬的木质箭身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几乎要将这截痛苦的根源,彻底捏碎。
但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将断箭也收了起来。
还差最后一件。
他强行压制着脑海中翻腾的混乱与剧痛。
赤红的瞳孔,如同捕猎的鹰隼,锐利地扫过广场上剩余的箱子。
时间,在这死寂的空间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终于。
他的视线,定格在一个被踢到广场边缘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半掩在廊柱阴影里的首饰盒。
看起来很旧了。
边缘的鎏金装饰己经剥落了大半。
他走过去,弯腰拾起,打开盒盖。
一枚小巧的银质铃铛,静静躺在褪色的绒布上。
铃铛表面,雕刻着一只精致的狐狸图案。
狐狸的眼睛部位,镶嵌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碎蓝晶。
他拿起铃铛,指尖无意识地轻轻一晃。
“叮铃铃……”
清脆的响声,在这死寂的广场上突兀地回荡开来,带着一丝奇异的空灵感。
也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应星,你看这个!”少女兴奋地将一个系着红绳的同款铃铛递到他面前。】
【然后,她又晃了晃自己手腕上那个。】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伴随着她无忧无虑的笑声,在空旷的训练场上飘得很远很远。】
【“他们说,戴着这个,就能把好运‘摇’过来呢!”】
“呃啊……”
一声沙哑的、几乎不属于自己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
无数记忆的碎片不再是零星闪现,而是化作狂乱的漩涡,带着尖锐的呼啸。
汹涌地冲刷着他的意识,要将他彻底吞噬。
画面。
声音。
气味。
那些他曾耗费巨大力气强行压制、试图彻底抹除的东西,此刻争先恐后地涌现。
尖叫着。
哭喊着。
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
刃的身体猛地一晃。
他踉跄着,单手撑住了身后冰冷的石质栏杆,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胸腔剧烈起伏,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几乎窒息。
赤红的瞳孔中,痛苦、憎恨、悔恨、迷茫……无数种激烈的情绪疯狂交织、翻腾。
仿佛一个即将崩溃的漩涡,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紧握着的三件物品上。
磨损褪色的天蓝色发带,断裂的晶石箭矢,以及那枚依旧能发出清脆响声的小巧铃铛。
冰冷的触感,物品本身的坚实质感,让他混乱到几乎炸裂的思绪,强行凝聚了一丝。
这就是……
那个被遗忘的……
带来无尽痛苦与折磨的……源头……
他握紧了手中的三件物品。
指骨捏得咯咯作响。
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强行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和破碎的记忆,再次狠狠地压回意识的最深处。
眼神,一点点重新变得冰冷,漠然。
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痛苦挣扎的人,并非是他。
他转过身,不再看这空旷死寂的广场一眼。
迈开脚步,走向来时的那扇门扉。
他的背影在昏黄而压抑的光线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孤单。
背负着无法卸下的沉重过往。
走向未知的,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