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的黄昏,夕阳斜照进古色古香的茶室,辉夜跪坐在蒲团上,像一尊被香火熏暗的唐绘仕女。
青瓷杯沿的釉光,正被她指尖反复描摹,那圈的轨迹,渐渐凝成解不开的宿命年轮。
茶烟升腾处,她眉间的褶皱里,正下着一场无人知晓的梅雨。
“老师,新任门主虽然稳住了局面,但……”她顿了顿,声音低沉。
“山海经正在改变,从玄武商会开始,他们推崇新式社团,摒弃旧制,再这样下去,京剧部……还有我们珍视的传统,迟早会被遗忘。”
老师静静地听着,为她续上一杯茶,茶汤澄澈,映出她忧虑的眉眼。
“辉夜酱。”老师轻声道,“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辉夜一愣,低头看向茶杯:“老师,我不是来喝茶的。”
“我知道。”老师微笑,“但茶凉了可以再热,传统旧了,就不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吗?”
辉夜抿唇,红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可若连‘形’都变了,还谈何‘神’?”
“形可变,神不灭。”老师指尖轻点桌面,“就像京剧,百年来唱腔、扮相、戏本都在变,可它的魂——那份震撼人心的力量,从未消失。”
辉夜沉默,茶香氤氲间,她低声道:“可……可若连观众都不再懂戏了呢?”
老师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缓缓起身,拂袖而立。
“辉夜酱,听我一曲。”
未换戏服,未施粉墨,老师只是站在茶室中央,眸光一敛,开口便是震撼人心的调子——
“旧时雕栏今犹在,只是朱颜改——
莫道新枝不堪折,且看老树发新芽!”
嗓音清亮如裂帛,气韵却沉如山岳,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在辉夜心头。
更令她震撼的是,老师竟将山海经的现状融入戏词——
“玄武商会闹喧哗,却不知——
山海根基在何处?
妃咲稳坐中军帐,
辉夜啊——
你何必独守旧篱笆?!”
最后一句,老师眸光如电,首刺辉夜心底。
曲毕,茶室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辉夜的手微微发抖,茶盏“叮”地一声轻响。
(这……这己不是“略懂”……)
(分明是宗师之境!)
她猛地站起,衣袖翻飞间竟行了个标准的拜师礼:“老师……不,师父!请教我!”
老师挑眉:“哦?这次不是‘切磋’,是拜师?”
辉夜抬头,眼中燃着久违的炽热:“我要学的不仅是戏,还有您看透世事的眼!”
“哪怕我会让你改掉某些‘传统’?”
“只要魂不灭!”
老师大笑,袖中甩出一把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竟画着山海经新旧建筑交融的图景。
“好!那第一课——”他扇尖轻点辉夜眉心,“你刚才那句‘魂不灭’,调门起高了。”
辉夜:“……???”
“京剧讲究‘云遮月’,情感要藏三分。”老师眨眼,“就像你现在——明明感动得要哭,偏要瞪着眼装凶。”
辉夜瞬间涨红脸:“师、师父!”
窗外,玄武商会的霓虹灯悄然亮起,与古楼的灯笼辉映成趣。
老师望着这一幕,轻摇折扇:
“看,新枝与老树,本就可以共赏夕阳。”
真正的传承,不是把博物馆锁起来,而是让珍宝活在世人眼里。
更深露重,山海经的戏台浸在月色里。
辉夜袖翻飞如蝶,水袖甩出半阙《游园惊梦》,却总差三分神韵。
“此处当如折梅——”老师忽从身后虚扶她手腕,指尖未触肌肤,只带起一缕檀香,“不是这般硬折,要想象梅枝自个儿拗断了腰,跌进你掌心。”
辉夜蓦然回首,鼻尖险些蹭过老师衣襟。
她慌忙退后半步,胭脂色从脸颊蔓到耳尖:“您、您怎连昆曲都会?方才唱《锁麟囊》时分明是程派底子!”
老师执起案头茶壶,倾出的水线银亮如练:“我想,就会了。”
“骗人!”辉夜抢过茶壶,却见壶嘴悬着片青叶——正是她傍晚别在老师襟上的那枚。
茶汤入喉竟带梅香,她灵光一闪的望着他:“师父莫不是神仙?”
“不过是个——”老师忽然以扇抵她眉心,力道轻得像落瓣,“想听你们笑闹的俗人。”
扇骨移开时,辉夜瞧见扇面新添了墨:
“戏文千卷不如你
甩袖时眸底的光”
夜风穿堂,她水袖缠上老师半截。
丝帛声里,谁的心跳惊了更漏?
“师、师父。”辉夜突然揪住那截袖子,“若我学成了…”
檐角铜铃忽响,老师抽袖退至月光边缘,笑意溶在阴影里:“那时山海经的戏台,必有新枝破云。”
辉夜的手指还悬在半空,那截被攥皱的衣袖己从她掌心滑走。
夜风穿过茶室,卷起案上未干的墨迹,老师退至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笑意溶在昏暗中,像一幅未完的写意画。
“师、师父?”她的声音卡在喉间,指尖还残留着丝帛的凉意。
“教导到此为止。”
“可才过了一天…”
“一天足够,知道为什么拜师茶要喝三巡吗?”
辉夜愣住。
“一巡敬天地,二巡通古今。”他拾起她喝过的茶杯,指腹抹去杯沿的胭脂印,“三巡…”
杯底残余的茶汤晃出粼粼的光,映着他的轻笑。
“该留给来日方长。”
茶室忽然亮起来——玄武商会的霓虹穿透窗纸,在老师侧脸投下流动的彩。
他逆光站着,轮廓虚幻,像年久褪色的浮世绘里走出来的幽灵。
辉夜突然害怕起来,袖下的手指悄悄蜷紧。
(他要消失了)
(就像那些我留不住的旧时光)
“有空可以来夏莱。”老师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夏夜井水般的清冽,“我泡的茶…”
他晃了晃茶杯,茶叶在杯底拼出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比山海经的更有味道。”
铜铃又响,这次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辉夜的指尖忽地一颤,青瓷杯中的月光被碰碎成细鳞般的星子。
有什么在胸腔里破土——是春风里蜷缩的桃苞,是初雪坠落的轨迹,是千百只困在琥珀中的蝶,忽然同时,抖开了翅膀。
霓裳不夜(辉夜):
山海经的戏台终年不落幕,
新枝蘸着霓虹勾脸谱,
老树用灯笼补妆。
我们甩出去的水袖,
一半缠着玄武商会的钢架,
一半系在唐绘仕女的腰间。
师父说这很好——
京剧从来不怕锣鼓喧天,
怕的是曲终人散时,
没人记得
卸妆的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