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礼,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
【注释】
执:手持,拿着。
圭:古代玉制礼器,上尖下方,君臣朝聘或祭祀时使用。此处指大夫出使邻国时所持的信物。
鞠躬:弯腰躬身,表示恭敬。
如也:……的样子。
不胜(shēng):不能承受,形容谨慎到仿佛拿不动圭。
上:举圭向上。
揖:拱手行礼。
下:放圭向下。
授:递物给人。
勃如:神情庄重。
战色:战兢之色,紧张而敬畏。
蹜蹜(sù):小步谨慎行走。
如有循:像沿着一条线走,不敢偏离。
享礼:献礼仪式,指向邻国君主呈献礼物。
有容色:神情舒展,态度和悦。
私觌(dí):以私人身份会见邻国君臣。
愉愉:轻松愉快。
【大意】
孔子出使邻国时,手持玉圭,躬身谨慎,像不堪其重。举圭时如作揖般恭敬,放圭时如递物般小心。神色庄重如临战,脚步紧促似循线而行。到献礼环节,则仪态舒展;私下会见时,又显得轻松愉快。这段文字通过细节描写,展现孔子在不同外交场合中恪守礼制、神情举止随仪节变化的特点,强调其“恭而有度”的君子风范。
【故事】礼之本
鲁国宫廷内,青铜器皿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子贡站在大殿中央,双手执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今日是卫国使臣来访的重要日子,作为孔门弟子中以言辞和礼仪见长的他,被委以接待贵宾的重任。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子贡在心中默念着老师教导的礼仪要诀,却感到手中的玉圭比往常沉重百倍。他的动作僵硬如木偶,腰背弯得不够自然,起身时又险些踩到自己的衣摆。一旁的乐师奏响迎宾之乐,更添他心中慌乱。
"上如揖,下如授..."他继续回忆着老师的教导,却在向使臣呈递国书时,因紧张而手抖,险些将竹简掉落。那一刻,他看见卫国使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站在殿侧的孔子微微蹙眉。
仪式结束后,子贡独自站在庭院角落的杏树下,一片花瓣飘落在他肩头。他紧握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作为孔门最擅长言辞交际的弟子,竟在最基本的礼仪上失态,这让他羞愧难当。
"子贡。"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看见孔子手持竹简,正关切地望着他。
"夫子,弟子今日..."子贡声音哽咽,深深作揖,"有辱师门,请夫子责罚。"
孔子摇摇头,将竹简收入袖中:"随我来。"
两人来到孔府后院的习礼台,这是孔子平日教导弟子礼仪的地方。台上摆放着各种礼器,青铜的色泽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庄重。孔子从架上取下一块玉圭,正是子贡今日执握的那种。
"可知为何今日失仪?"孔子问道,手指轻抚玉圭上的纹路。
子贡低头:"弟子技艺不精,未能掌握执圭的要领。"
孔子微微一笑:"非也。你己能背诵《仪礼》全文,动作步骤无一不晓。问题不在外,而在内。"他指了指心口,"你可知我年少时第一次执圭是何情景?"
子贡抬头,眼中闪过好奇之色。
"那年我十七岁,季氏宴请士人,我贸然前往。"孔子的目光越过院墙,仿佛回到数十年前,"门人拒我于外,言我不知礼。我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却不肯离去。后来季氏闻之,勉强让我入席。"
一片杏花落在孔子肩头,他轻轻拂去:"席间,我见众人执圭行礼,心生向往。归家后,我削木为圭,日夜练习。三月后,恰逢郯子来朝,我得以执圭相见。"
孔子将玉圭递给子贡:"当时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手中的木圭仿佛有千钧之重。郯子却对鲁君说:'此子执圭,虽不合节,然诚形于外,可教也。'"
子贡接过玉圭,感受着它的冰凉触感:"夫子是说...弟子今日缺少了那份诚心?"
"正是。"孔子点头,"礼者,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若只重其表而失其里,如画饼充饥,终不可得。"他站到子贡身侧,"且看我如何执圭。"
孔子接过玉圭,神色顿时变得庄重。他的背脊挺首如松,双手捧圭的姿势既显恭敬又不失自然。"勃如战色",他的面容肃穆,眼中却含着温和;"足蹜蹜,如有循",他的步伐小而稳,如同沿着一条看不见的首线行走。
"上如揖。"孔子将玉圭举至眉间,动作流畅如溪水汇入江河;"下如授。"他又缓缓将玉圭下移,仿佛献给无形的尊者。整个过程中,他的神情既不失庄重,又毫无造作之态。
"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孔子放下玉圭,语重心长地说,"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礼之本,在仁;仪之要,在诚。你今日执圭,只想着动作是否正确,却忘了心中对宾客的敬意,对职责的重视,故形神分离,动作僵硬。"
子贡如醍醐灌顶,再次执起玉圭。这一次,他不再纠结于每个关节的角度,而是先静心凝神,想象面前站着尊贵的使臣,肩负两国交好的重任。当他再次行礼时,动作竟自然而然地流畅起来。
"善!"孔子欣慰地点头,"记住,享礼之时,当有和悦之色;私下相见,则显愉悦之情。礼随情境而变,心随对象而异,然诚之一字,贯穿始终。"
夕阳西下,将师徒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子贡望着手中的玉圭,终于明白老师平日所言"人而不仁,如礼何"的真义。礼仪不是束缚人的枷锁,而是表达内心真诚的途径;不是表演给他人看的把戏,而是内外合一的修养。
"弟子明白了。"子贡深深一揖,这次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礼者,理之不可易者也。必也内外相称,方为真礼。"
孔子抚须微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善哉!能如是,虽百世可知也。"
庭院中杏花纷飞,仿佛也在为这领悟而欢欣。礼之本,在诚;仪之要,在敬。子贡知道,从今日起,他不仅学习礼仪的形式,更要培养礼仪的精神。而这,正是孔子教导中最珍贵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