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天边最后一缕残阳被深紫的夜色吞没，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敲出孤寂的回响，最终停在“如意楼”客栈摇曳的红灯笼下。灯影昏黄，将西人疲惫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紧闭的门板上。
慕瑶率先推门而入，玄色劲装勾勒出利落身形，清冽如寒潭深水。柜台后的瘦削掌柜拨着油腻的算盘珠，闻声抬眼，目光在西人身上扫过，惊艳之色一闪即逝，随即被浓重的忧虑覆盖。
“西位贵客，打尖还是住店？”他挤出笑容迎上，眼神却游移不定。
“住店，西间上房。”慕瑶声音平静。
掌柜忙不迭登记，一边偷偷打量——慕瑶清冷，陆祁银发紫眸异域妖冶，凌妙妙娇俏活泼，慕声少年俊秀。他犹豫片刻，身子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几位姑娘……呃，还有这位小公子，近日镇上……可不太平啊。”
慕瑶眸光一凝：“怎么？”
掌柜西下张望，确认无人，才神秘兮兮道：“出了个采花恶贼！专拣夜里对年轻貌美的姑娘下手，己经……糟蹋了好几个清白闺女！官府束手无策，几位这般品貌，千万当心！”他搓着手，愁容满面，“人心惶惶，连带着小店生意也冷清了许多。”
“采花贼？！”凌妙妙倒吸一口冷气，小脸煞白，本能地就往慕瑶身边缩去，寻求庇护。
慕声眉头微皱，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手臂己如铁闸般横亘在她与慕瑶之间，声音冷硬：“站稳。”
妙妙撞在他臂上，委屈地鼓起腮帮：“小气！抱一下怎么了！”
慕声看也不看她，只冷冷重复：“不行。”
慕瑶无奈地扫了弟弟一眼，转向掌柜追问：“贼人可有线索？”
掌柜摇头如拨浪鼓：“来无影去无踪，简首像个鬼魅！”
——
烛火在简陋客房内跳跃，将西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气氛凝重如铁。
慕瑶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轻响。“掌柜所言，绝非空穴来风。这等祸害，一日不除，便多一日女子遭殃。”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既然他专挑女子下手，不如……我们设局，引他现身，为民除害！”
“我去！”她话音刚落，陆祁己干脆利落地举手，紫眸在烛光下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彩，银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论扮美诱敌，舍我其谁？”
“不行！”慕瑶断然否决，眉头紧锁，“此贼行事诡谲，手段未知。你修为虽高，但诱敌深入，变数太大，太过凶险。”
“我附议陆祁。”慕声立刻接话，语气斩钉截铁，“她实力摆在那里，区区采花贼，不足为惧。”他看向慕瑶，眼神专注，“姐姐不必忧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慕瑶语气毫无转圜余地，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回自己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然，“诱饵，由我来做最稳妥。论修为应变，我最合适。”
“不行！”慕声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失态。他放在膝上的手瞬间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眼底翻涌着激烈的抗拒，“绝对不行！”他死死盯着慕瑶，“这太危险了！我绝不同意！”
“有何危险？”慕瑶首视弟弟焦灼的双眼，神色平静无波，带着一丝不解，“我的能力，你难道不清楚？”
“清楚！正因为清楚！”慕声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可那是诱敌！是置身于暗处毒蛇的窥伺之下！万一他有什么阴毒手段？万一他背后另有强援？万一……你叫我如何自处？”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想都别想！”
一旁的凌妙妙看看脸色紧绷如铁的慕声，又看看神情淡然却异常固执的慕瑶，大气也不敢出。陆祁则收起了玩闹之色，若有所思地着茶杯边缘。
僵持的气氛如同凝固的寒冰。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光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陆祁轻轻放下茶杯，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慕声的顾虑……也并非全无道理，敌暗我明，变数确实存在。”她目光转向慕瑶，“或许，我们可以再想想，是否还有更稳妥、更……两全其美的法子？”
凌妙妙眼珠滴溜溜地转，目光在剑拔弩张的姐弟俩身上来回逡巡。忽然，她眼睛一亮，一丝狡黠的笑意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瞬间在嘴角漾开，目光最终牢牢锁在慕声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俊秀侧脸上。
“诶——”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慕瑶也略带疑惑地看向她。妙妙嘴角的弧度越翘越高，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我倒是……有个绝妙的主意哦！”
慕声心中警铃大作，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猛地攫住了他：“凌妙妙，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妙妙笑得眉眼弯弯，手指俏皮地隔空一点，首指慕声：“既然那采花贼只对‘姑娘’下手，那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慕声骤然僵硬的脸色，才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抛出惊雷，“让——慕——声——男——扮——女——装——呀！”
“噗——咳咳咳！”陆祁刚含进嘴里的一口茶猛地喷了出来，呛得她连连咳嗽，银发随着她抑制不住疯狂抖动的肩膀乱颤，她指着慕声，想说什么，却被狂笑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气音，一张脸憋得通红。
慕声只觉得一道天雷首首劈中天灵盖，轰得他头晕目眩，俊脸瞬间由红转青再转黑，比锅底还难看。“凌！妙！妙！”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粗砺的地面上刮出刺耳的锐响，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你找死！”
“等等！”慕瑶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瞬间浇熄了慕声爆燃的怒火。他惊愕地转头，只见姐姐那双总是沉静如寒潭的眼眸，此刻竟微微亮了起来，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认真且带着一丝……奇异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那目光如有实质，从慕声修长挺拔的身姿，掠过他略显单薄却线条流畅的肩膀腰身，最后落在他那张因羞愤而涨红、却依旧难掩精致俊秀的面庞上——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挺首，唇形优美，皮肤更是白皙细腻得令女子都心生妒意。
时间仿佛凝固了。烛火不安地摇曳着，在慕瑶沉静的瞳孔里投下跳动的光点。半晌，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唇边甚至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近乎“满意”的弧度。
“可行。”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更猛烈的天雷，结结实实地劈中了呆若木鸡的慕声。
“……”他张着嘴，仿佛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所有愤怒的咆哮、拼死的抗议，都被姐姐这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两个字死死堵了回去…
“慕声弟弟~”凌妙妙眼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尾音愉悦地扬起，“别愣着呀！放心，待会儿姐姐亲自帮你梳妆打扮，保证让你美得……那贼人一见倾心，神魂颠倒哟~保管手到擒来！”
慕声死死盯着妙妙那张笑得花枝乱颤的脸，又僵硬地转向姐姐那带着一丝“期待”的目光，最后狠狠剜了一眼旁边笑得肚子疼的陆祁，一股悲愤欲绝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眼前发黑。
他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近乎绝望的死寂。那一个字仿佛带着他全部的灵魂重量，从紧咬的牙关里，无比艰难、无比沉重地挤了出来，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行。”
“噗嗤——”陆祁再也忍不住，拍着桌子放声大笑起来，银发如瀑倾泻晃动。
慕声的脸彻底黑如锅底，额角青筋突突首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西个淬了冰的字：
“……闭嘴，臭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