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峡的北风如刀,割裂着牧民营地残破的帐篷。
暮色沉沉,篝火在寒风中摇曳,火星被风卷起,飘散在漆黑的夜空里,像是无数双愤怒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大石头在火堆旁,匕首尖上挑着一块滋滋作响的羊肉,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他眯着眼,火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阴影在他眉骨下投出两道深邃的沟壑。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衣衫褴褛的牧民们蜷缩在篝火外围,裹着打满补丁的羊皮袄,脸上刻着风霜与恐惧的痕迹。
他们不敢靠近火堆,仿佛那温暖不属于他们,只有眼睛在阴影里闪烁着警惕的光。
首到大石头——那个曾经在许家村替少爷扛过枪的少年,如今己长成肩宽背厚的将军——将烤好的羊肉塞进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手里,人群中才爆发出压抑的抽泣声。
“吃吧,孩子。”大石头的声音低沉而温和,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孩子的头顶。
那孩子颤抖着接过肉,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眼泪混着油脂滑落。
大石头看着这一幕,喉咙发紧。
他想起自己在许家村的日子,那时许世安常对他们说:“人活着,就该有尊严。”
可眼前这些牧民,连吃一口肉都要战战兢兢,同当初的许村人何其相似!
难怪,主上要为这天地立心,为这生民立命!主上!我懂了!
……
“北蛮来的时候,抢走了我们三群羊。”老牧民掀起裤腿,露出脚踝上深可见骨的疤痕,那是脚镣常年摩擦留下的。他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男人被抓去当‘牧奴兵’,女人……”他突然哽咽,用袖子擦着眼角,“他们说草原上的巫神要祭品,我小女儿就……”
他说不下去,只是指着远处土坡上立着的木柱——那是北蛮用来处死“人烛”的刑具,柱身还残留着焦黑的人形痕迹。
赵奇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曾在北蛮的矿场里见过类似的刑具——那些被活活烧死的奴隶,临死前的哀嚎能撕裂人的耳膜。
他回忆起,一个北蛮军官骑在马上,鞭子抽打着一个跪在雪地上的大兴奴隶。
“爬!”军官狞笑着,“你们这些劣等马下人,只配像狗一样活着!”
奴隶的背上皮开肉绽,却不敢反抗,只能颤抖着往前爬,雪地里绽放的血花是那样的红。
周围的北蛮士兵哈哈大笑,有人甚至故意把酒泼在他身上,看他狼狈地舔舐泥土里的酒液。
另一个画面里,一群牧民被铁链拴在一起,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走向矿洞。
“快点!你们这些废物!”北蛮监工的鞭子毫不留情地落下,一个老人踉跄着摔倒,立刻被拖行数丈,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最令人发指的是“人烛”仪式——北蛮人会在满月之夜,将活人绑在木柱上,浇上火油点燃,美其名曰“祭祀草原之神”。
赵奇见过一次,那凄厉的惨叫至今仍在他梦中回荡。
林明石站在锻炉旁,马鞭在手中轻轻晃动,鞭梢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是他从安定县带出的习惯,每当思考时,总会下意识地铜铃。
锻炉里的火苗舔着坩埚,映红了他半边脸,也映红了旁边堆放的铁矿——那是从北蛮废弃的矿洞里运来的,矿石上还留着奴隶们用指甲抠出的血痕。
他的目光扫过营地,看着那些正在搭建的土坯房、铁匠铺和马厩,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主上说得对……草原就像一堆干柴,只等着星火点燃。”
他想起临行前,许世安在沙盘前对他说的那番话:“北蛮的统治看似稳固,实则早己腐朽!他们奴役的不仅是牧民,还有数亿被掳掠的大兴人、被灭国的马下族人,这些人不是没有血性,只是被铁链锁得太久。”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主上的深意。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新安定’。”林明石高声宣布,指向正在忙碌的人群,“那边是铁匠铺,这边是马厩,你们看——”他踢了踢脚边的木箱,里面滚出几柄崭新的斩马刀,“五十万件兵器,只要你们敢拿,就拿去杀北蛮!”
牧民们的眼神变了,从畏惧变成了渴望,从麻木变成了炽热。
三日后,第一支由牧奴组成的义军集结完毕。
他们骑着瘦骨嶙峋的草原马,马鞍是用破毡子裹着木板做成的,却人人握着精钢打造的斩马刀——那是林明石带来的工匠们连夜锻造的,刀身上还留着淬火时的蓝紫色纹路。
队伍最前面,一个瞎了左眼的牧民高举着用狼头旗改制的义旗,旗面上用鲜血写着“复仇”二字。
赵奇被任命为义军统领,看着这支衣衫褴褛却目光坚定的队伍,眼眶发热。
“你们知道吗?”他高声喊道,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北蛮的矿场里埋着数亿大兴同胞!周边三十六国的马下人都被他们当牲口使!”
牧民们的呼吸变得粗重,有人开始用刀柄砸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大石头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烙着的奴隶编号:“主上说过,不自由不如死!”他举起斩马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战,也许会死!但不战只能屈辱地去死!”
这句话像野火般蔓延,点燃了每一个人的心。
攻破北蛮“骨头城”的那天,下起了今年草原的第一场春雨。
许毕昇踹开粮仓大门时,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后退半步——货架上整齐码放着风干的肉条,每条肉上都烙着细小的奴隶编号,其中一条的编号旁,还用刀尖刻着歪歪扭扭的“阿云”二字。
大石头捏着那条肉干,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突然猛地砸向墙壁,肉块撞在土墙上,碎成带着骨渣的粉末。
“这不是战争,”他的声音沙哑,“这是畜生在吃人!”
更让义军愤怒的是在兵器库发现的刑具——那些刻着狼头纹的铁枷、带倒刺的皮鞭,竟然都是用大兴文字标注的规格。
林明石拿着一副脚镣,镣环内侧刻着“镇北王府制”的字样,铜铃在他手中摇得飞快,发出急促的“叮当”声。
“原来如此,”他低声道,指腹着刻字,“北蛮的毒牙,是我们自己人喂大的。”
黄昏时分,义军在骨头城的废墟上升起篝火。
被解放的牧奴们围着火堆,用北蛮的羊皮鼓敲出粗粝的节奏。
一个老乐师用马头琴拉着悲凉的调子,琴弦震颤时,远处落鹰峡的回声仿佛也在哭泣。
许毕昇将一壶烈酒浇在火堆上,火苗“腾”地窜起,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泪痕和笑意。
他看见大石头正在教孩子们打磨箭头,那些孩子的手指还很稚嫩,却学得异常认真,眼中燃烧着和当年小石头一样的火焰。
而在营地的另一侧,同仁会的成员们正低声讲述着许世安的事迹——
“主上在文渊之战时,亲自为伤兵包扎……”
“饮马河一役,他带着三百死士,硬是杀穿了北蛮三万大军……”
牧民们听得入神,眼中闪烁着崇敬的光芒。
林明石站在城头,望着草原上连绵的篝火,心中感慨万千。
“主上,您看到了吗?火,己经烧起来了。”
远处,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