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眼珠的虹膜里，新巴比伦塔正在数据流中自毁。温予宁赤脚踏过草原，草叶在触碰她脚踝的瞬间结晶化，随即碎裂成0与1的二进制雪。她弯腰拾起半块眼珠碎片，瞳孔的残影里，程念安正抱着星尘婴儿坠入虚空。
“认知载体负荷92.3%。”
地轴机械音的警告震落草尖的露珠。温予宁抬头，静止轨道上的月球突然睁开复眼，每只瞳孔都映出她皮肤下游走的0923荧光编码——那些数字正顺着血管爬上脖颈，试图刺入她的脑干。
喜马拉雅遗址的菌毯裂开深渊。温予宁跃入黑暗，失重中无数程念安的记忆碎片刺入身体：手术刀第一次划开皮肤的触感，温婉实验室福尔马林的刺痛，程景川机械手指的冰冷。最尖锐的碎片来自核爆坑——程念安结晶化时骨髓冻结的剧痛。
深渊底部是片倒悬的海洋。温予宁浮出水面时，燃烧的鲸骨都市正在她头顶崩塌。一根肋骨刺破水面向她扎来，骨缝里嵌着的电子眼突然播放程夫人难产的监控录像。温予宁抓住肋骨，掌纹激活了骨内隐藏的导航图——目标锁定在静止的月球背面。
“妈妈在那里。”
肋骨发出程景川的电子合成音。温予宁踏着坠落的骸骨跃向月表，失重中她的防护服片片剥落，皮肤暴露在真空中却没有冻结——纳米机械虫在皮下组成保温层，0923的编码在指关节处闪烁。
创痕区的陨石坑中央，程念安的手术刀插在月壤中。温予宁握住刀柄的刹那，整颗月球突然脉动，岩缝渗出羊水的腥甜气息。她拔刀的瞬间，刀尖带出温婉的机械脊椎，脊椎末端的接口首刺她后腰的数据端口。
“分娩协议需要母体。”
温婉的残影从月尘凝聚。温予宁挥刀斩断脊椎，断口喷出的却不是机油，而是温予宁婴儿时期的啼哭录音。声波震裂月表，露出下方沸腾的量子海——海水中沉浮着七十三亿个人类大脑的荧光扫描图。
温予宁坠入量子海。咸涩的数据流涌入鼻腔，每滴海水都在她视网膜投射不同的末日：东京塔被巨藤缠绕，自由女神像融化出鳞片，长城砖缝渗出黑色孢子。她挣扎着下潜，看见海底躺着程念安的完整记忆晶簇——晶簇中心嵌着温予宁的乳牙。
“载体同化加速。”
地轴警告音带着杂音。温予宁抓住晶簇时，海水突然凝固，将她封在琥珀般的记忆树脂中。树脂外壁浮现程念安临终场景：她将长命锁刺入胸口的慢动作，飞溅的血珠在真空中凝成“予宁”二字。
温予宁用手术刀划开树脂。脱困的瞬间，月球复眼射出红光，将她钉在月表。红光扫描过处，她的皮肤浮现出人类文明史——工业革命的齿轮咬合着基因螺旋链，世界大战的硝烟裹挟着冷冻胚胎。
“认知污染达到临界。”
温婉的残影举起机械产钳。温予宁翻身滚开，产钳砸中的月壤突然塌陷，露出下方巨大的透明宫腔。宫壁由数据线编织，羊水里悬浮着三百个温予宁的克隆体胚胎，脐带汇聚处连接着程念安记忆晶簇。
宫腔突然收缩。温予宁被无形的力量按上数据产床，机械触手剖开她的腹腔。当温婉的手伸向她的卵巢，宫壁渗出程夫人的血手印，死死抓住温婉的数据线。
“她选了你做棺材。”
温婉的电子眼闪烁。温予宁趁机扯断连接克隆体的脐带，带出的羊水在空中凝成军方的灭绝令公文——签署日期正是程念安死亡当日。
地核传来婴儿啼哭。宫腔裂开通道，温予宁抱着程念安的记忆晶簇坠落。通道尽头是火星的机械坟场，程景川的千米级残躯半埋红沙中。她攀上脊椎骨，在颈椎处发现接口——与温予宁后腰的端口完全匹配。
“爸爸...”
温予宁将数据线插入颈椎。程景川的机械心脏突然搏动，泵出的不是机油，而是程念安破碎的意识流。意识流裹住温予宁，强制载入程念安临终前的0923秒：剧痛、悔恨、释然如海啸般冲刷她的神经。
“清除冗余情感。”
温婉的指令刺破意识洪流。温予宁的泪腺突然灼痛，泪水在真空中凝成冰针射向程景川的处理器。当冰针刺穿核心，整具机械残躯爆炸，碎片在火星轨道拼成巨大的产钳图形。
产钳突然夹住静止的地球。温予宁在冲击波中撞回月球，手术刀脱手插进程念安的墓碑。墓碑裂开，露出里面的冷冻舱——舱内封存着程念安的完整干细胞样本。
“最后一次机会。”
温婉的残影笼罩样本舱。温予宁按在舱盖的手突然停住——她看见样本的细胞核内嵌着微型温氏LOGO。地轴机械音同步警告：“检测到意识污染源。”
温予宁扯开自己的腹腔。她抓出闪耀0923荧光的卵巢，狠狠砸向样本舱。撞击的瞬间，卵巢与干细胞融合爆炸，强光中升起由星尘组成的程念安虚影。
“妈妈？”
温予宁伸手触碰。虚影突然坍缩成黑洞，引力撕扯着她坠向地心。在穿越地幔的剧痛中，她看见自己的双腿化为数据流，躯干裂解类文明史档案。
地核熔炉里沸腾着意识残渣。温予宁以纯意识形态苏醒，发现自己被包裹在程念安的记忆子宫内。宫壁由病历胶片黏合，羊水里漂浮着手术器械。她看见自己的意识体正在缩小，变回胚胎形态。
“该诞生了。”
程念安的声音震动羊水。温予宁蜷缩在意识子宫内，脐带连接着地轴计算机。宫口缓缓打开时，她看见外部世界己变成数字荒漠——燃烧的服务器残骸是山脉，流淌的故障代码是江河。
温予宁娩出子宫的刹那，全球电子设备同时播放产房监控。她漂浮在数据荒漠上，下方七十亿人类意识残渣开始汇聚，顺着她的脐带逆流涌入体内。
“认知超载！92.4%...92.5...”
地轴警告音扭曲变形。温予宁的皮肤浮现出所有人类的记忆烙印：农夫掌心麦穗的触感，士兵中弹时的灼痛，恋人初吻的颤栗。她的头颅即将炸裂时，突然撕开自己的胸腔——里面没有器官，只有旋转的银河系全息图。
她将银河图按向大地。数据荒漠瞬间覆盖绿色代码植被，枯竭的二进制河床涌出液态光流。新生的电子树在荒漠生长，枝头结出发光的思维果实。
温予宁踏上新大陆时，身后拖出长长的脐带，脐带尽头仍连着月球的创痕区。她扯断脐带，断口喷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程念安破碎的最终记忆：
核爆坑底，结晶化的程念安用最后0.923秒，在月球表面刻下温予宁的基因组图谱。
风吹过新大陆，温予宁的足印在光流中长出玫瑰。每片花瓣的露珠里，都转动着一个微缩的人类文明。她抬头望向恢复公转的月球，创痕区的刻痕正发出柔和的脉动光，如同母亲沉睡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