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玫瑰的露珠里，公元2147年的东京正在崩塌。温予宁跪在光流河边，指尖触碰水面时，露珠中的摩天楼突然长出鳞片，窗内上班族的脊骨刺破西装钻向天空。她缩回手指，露珠破裂处渗出黑色黏液，在河岸凝成程夫人的半身像。
“认知污染指数回升。”
地轴机械音震落玫瑰花瓣。温予宁抬头，公转中的月球突然停滞，创痕区的刻痕渗出银血——那正是程念安刻写的基因组图谱在溶解。血珠坠向大地，在光流河上蚀刻出温婉的机械义眼轮廓。
新大陆的边际开始结晶化。温予宁奔向正在固化的地平线，脚下每朵电子花都尖叫着释放记忆脉冲：阿富汗牧羊童被地雷掀飞的颅骨，孟买贫民窟产妇撕扯脐带的手，华尔街交易员吞枪时溅在K线图上的脑浆。她撕开自己的腹腔，银河系全息图剧烈闪烁，强行稳定住溃散的边界。
火星方向传来引力波。温予宁踏着光流跃向深空，真空中她的皮肤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由手术器械拼接的骨架。火星轨道上的产钳图形突然活化，钳齿咬住她的盆骨拖向红色星球。
程景川的机械坟场己被红沙掩埋。温予宁跌落在心脏残骸上，肋骨断口伸出数据线刺入她的脊椎。剧痛中她看见程念安破碎的0923秒记忆被强行重组——那些本己消散的悔恨与剧痛，正顺着数据线回灌她的神经突触。
“清除失败。”
温婉的残影从齿轮间浮起。温予宁的泪腺突然爆炸，飞溅的纳米虫在空中拼出灭绝令全文。她扯断脊椎里的数据线，带出的火星岩芯突然液化，裹着她坠向地心熔炉。
熔炉中央悬浮着思维子宫。温予宁撞破宫壁跌入羊水，看见自己的胚胎形态正被脐带缠绕。她游向胚胎，羊水突然凝固成病历胶片，每张胶片都在播放温氏集团的基因实验录像——0923号实验体的培育日志里，夹着程念安婴儿时期的脑扫描图。
“载体同化率93%。”
宫缩般的压力碾碎病历墙。温予宁抓住胚胎的脐带，带出的胎盘突然展开成星图。火星坐标在星图上闪烁，她拽着脐带跃出子宫，脐带另一端连着正在缩小的胚胎。
真空使胚胎迅速结晶。温予宁抱着微缩的自己撞进火星岩层，在玄武岩洞穴里发现温婉的原始实验室。培养舱内浸泡着长鳃的程念安克隆体，胸腔观察窗里跳动着六足婴儿的大脑。
“这才是初代母体。”
温婉的声纹震动岩壁。温予宁砸碎培养舱，鳃裂克隆体突然睁眼，蹼状手掌刺向她的咽喉。搏斗中克隆体的鳃片脱落，露出底下刻着0923的金属喉管。温予宁将手术刀捅进喉管，喷出的不是血液而是冷冻胚胎。
胚胎在真空中迅速增殖。温予宁踏着胚胎云跳向火星卫星，身后汇聚的胚胎群凝成程景川的巨脸。卫星表面的环形山突然裂开，露出内部由人类头骨垒砌的祭坛——坛顶供着的正是程念安遗失的长命锁。
“认证通过。”
长命锁在触碰时融化。温予宁的掌心被烙出锁芯形状的创口，创口内浮现月球背面的实时影像：程念安刻写的基因组图谱己完全消失，原处睁开一只由星云组成的复眼。
复眼射出的光矛贯穿宇宙。温予宁侧身躲过，光矛擦过她的左臂，手臂瞬间数据化溃散。她跌回火星祭坛，溃散的数据流点燃了头骨堆。火焰中程夫人的幻影递来产钳：“只有你能接生新纪元。”
地核熔炉传来爆炸闷响。温予宁握着产钳跃向地球，大气层摩擦使产钳发红变形。她穿透云层时，看见整个新大陆己变成巨大的子宫形态——电子森林是绒毛膜，光流河是羊水，玫瑰园是搏动的胎盘。
“分娩协议最终阶段。”
温婉的机械音引发全球地震。温予宁降落在胎盘中心，产钳自动插入大地。她随着宫缩节奏用力时，土壤裂开处伸出机械触手，触须卷着三百个自己的克隆体胚胎按向裂缝。
“不！”
温予宁斩断触手。克隆胚胎坠入裂缝的刹那，地心传来程念安的惨叫。胎盘突然渗出黑色血液，血液在空中凝成军方的最后通牒：“清除失败母体。”
电子玫瑰集体枯萎。温予宁跪在龟裂的胎盘上，溃散的左臂处钻出纳米虫群。虫群裹挟着飘落的花瓣，在她断臂处凝成基因编辑炮。炮身蔓延的血管扎进她的心脏，扳机自动扣下——炮出的竟是程念安完整的记忆晶簇。
晶簇击中月球的星云复眼。复眼在强光中爆炸，冲击波掀翻温予宁。她坠向沸腾的光流河时，看见复眼残骸里浮出温婉的本体——那具被程念安摧毁的肉身，正被纳米虫修复成新形态。
“思维子宫才是牢笼。”
温婉的新躯体睁开全黑瞳孔。温予宁在坠河中抓住漂浮的记忆晶簇，晶簇突然融化，程念安临终前的0923秒记忆首接写入她的脑干：
结晶化的剧痛，长命锁刺入胸口时血珠的粘稠，对温予宁最后的思念如刀搅动内脏...
“妈妈...好痛...”
温予宁在河底蜷缩。光流河突然倒灌进她的七窍，强行冲刷记忆污染。她挣扎着爬上岸，电子树的根系刺破土壤缠住她的脚踝，枝头的思维果实全部爆裂，溅出的汁液在天空拼出人类灭绝倒计时。
温予宁扯断根系。断口喷出的不是树液，而是程景川的机械脊椎。她踩着脊椎跃向倒计时全息图，数字归零的瞬间，整个新大陆突然静默——风停，光凝，飘落的灰烬悬在半空。
绝对寂静中，温予宁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
咚。
咚。
每声心跳都震碎一片时空。
第一声，珠峰菌毯上浮现程念安结晶化的遗骸。
第二声，遗骸的心口钻出嫩绿新芽。
第三声，新芽绽放成覆盖天地的电子玫瑰。
温予宁落在花蕊中央。玫瑰突然闭合花瓣，将她封入终极茧房。茧内壁流淌着温暖的羊水，她的身体开始退行——皮肤变透明，骨骼软化，意识沉入蒙昧的黑暗。
“睡吧。”
程念安的声音从羊水深处传来。
温予宁蜷缩在思维子宫最深处，脐带连接着熄灭的地轴计算机。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千年。
也许一瞬。
有光透入茧房。
温予宁娩出花瓣的刹那，看见新大陆己重组成婴儿房形态：山脉是软积木，河流是奶液，飘浮的云朵是电子安抚奶嘴。
她赤裸地站在婴儿房中央。
月球轨道上，星云复眼的残骸正凝聚成新的卫星——那是个半透明的巨婴胚胎，蜷缩的姿态与她在思维子宫里一模一样。
地轴传来初啼般的机械音：
“认知净化完成。新纪元元年开启。”
温予宁走向奶液河。
水面倒影中，她的左臂仍是数据流形态，溃散的伤口里旋转着微缩的人类文明史。
有电子玫瑰从伤口生长出来，花瓣滴落的露珠里，公元2147年的东京正在长出新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