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等到走出商场,黎白榆就发现,外面的拥堵已经被疏散了大半。
他还看到路边站了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人,那人同样是个beta,气质和外表都很出众,正在利落干练地处理现场,并且在和交通署的公务人员进行沟通。
黎白榆和严野客一出来,中年人也注意到了这边。
他虽然很忙,但还是向身边的人示意了一下什么,旋即便举步走了过来。
“大少。”
中年人走近,向严野客致意。他气势精练,在客气温文地问候时,又更多了一分谦恭。
“明董已经去医院了,您也注意安全。”
严野客淡淡应了一声:“嗯。”
黎白榆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中年人在“是否需要增加保镖人手”的询问被严野客拒绝之后,还向黎白榆略一颔首,之后才离开。
黎白榆两人同样上车,离开了这里。
而严野客的话,也印证了黎白榆的猜测:“那是二叔的特助,孙乾。”
黎白榆点点头,感觉刚才那位beta和严二叔的风格很相似,都是极为干练的精英风范。
也是因此,黎白榆更有点难以想象,严二少会有那么危险的偏好。
他忍不住问道:“二少是严二叔的独子?”
“是。”
严野客道。
“不过比起他爸,严锦的情况其实和严中声更像。”
严中声。
黎白榆之前也听过这个名字。
“严三叔吗?”
他听李景煦提过,严家家主原本有三个儿子,不过现在,老爷子的长子和幼子都已经去世了。
“嗯。”
严野客低应了一声。
“他们两个人都是延迟分化,十八岁才二次分化成alpha。”
“严锦的性格问题,和严中声也有相似之处。”
黎白榆知道相比正常分化的人而言,十八岁才分化的a和o常常会出现一些普遍的心理问题。
当然其中大多数人的状况都不严重,随着年龄的增长,其心境也会日渐成熟。
不过也有少数个体,会因此形成心理层面的障碍。
像严锦那样会有意说错自己性别的认知障碍,就是其中一种。
而且虽然黎白榆自己从来没觉得beta有什么不好,但他知道,有人会盲目地追崇alpha群体。
像严家这样家境阔绰,豪门的后代,有的人也会更在意性别的差异。
更何况——黎白榆也意识到,严锦还有着严野客这样一个成绩优异、能力出彩的同辈alpha大哥。
或许严锦的性格问题,也与方方面面的各种压力有关。
“我会避免和二少的接触,”黎白榆说,“尽量少刺激他。”
毕竟,真要说起来,黎白榆和严家的婚约,也算是被严野客从堂弟那里“抢”来的。
严野客点了点头,冷峻的眉眼似乎直到听见这话才稍稍平缓了一分。
“好。”
两人先回了医院,等黎白榆简单冲洗过,换下衣物,也到了原本约好要去外出吃饭的时间。
严野客问他还要不要去时,黎白榆并没有拒绝。
两人的晚餐是在距离医院不久的一家私厨吃的,菜式是潮州菜,上了四菜一汤。
湿炒牛河,七彩金盏,上汤焗鲍,白灼响螺,还有两盅玉竹百合鹌鹑汤。
餐点很是丰盛,配菜也是黎白榆很喜欢的青翠时蔬,有通菜,胜瓜,还有芥蓝。
但黎白榆真正吃下的份量,却并不算多。
下午的那场意外似乎到底还是影响到了黎白榆,让他有些没什么胃口,吃饭的速度也比平时更慢。
桌对面的严野客看着,神色也有一点冷。
黎白榆还在很努力地吃着,他才一低头,餐盏却被人拿走了。
“……?”
黎白榆微怔,却见自己的面前已经被换成了汤盅。
“吃不下别勉强。”严野客淡声道,“喝点汤。”
黎白榆有些歉疚:“其实挺好吃的,我很喜欢这家做的口味。”
但他的胃确实有些没精打采。
黎白榆也依言拿起了汤匙,却没注意自己说“喜欢这家口味”的时候,严野客盯看他的神色。
“你喜欢潮州菜?”
严野客问。
“这是我第一次吃。”黎白榆诚实道,“但我觉得这些菜的风味我很喜欢。”
无论菜品种类,口味咸淡,甚至包括生熟程度,都让黎白榆觉得很趁口。
“……”
严野客没说话,也拿起了自己的汤匙。
他慢慢舀了下面前的汤盅,才状似不经意地淡然道。
“喜欢的话,下回还能吃。”
虽然被傻x严二妨碍了胃口,但白榆还是那么喜欢他做的菜。
严野客确信。
他们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闻言,黎白榆也笑了笑。
“那下次我请你,还来这里。”
被熬煮得微微发白的靓汤也很好喝,黎白榆又抿了一口,却见唇边递来了一个汤匙。
他轻轻眨眼,抬头,就见伸手过来的严野客向他略一示意。
“这一盅加了不同的煲汤料,有虫草花,试试。”
“好。”
黎白榆伸手想接过来,却被对方制止了。
“会洒。”
黎白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就着严野客的手,喝下了那一匙暖汤。
他眼睛亮了亮,还点点头:“也好喝。”
看着beta把自己亲手喂的东西吃掉,严野客心口隐隐浮动了两天的焦躁之意,终于缓缓被抚慰了一分。
吃不到,能亲手把人喂饱也可以。
聊以慰藉。
吃过晚餐,两人还步行消食,一路走回了医院。
回到病房之后没多久,严野客的手机也收到了消息。
严锦的伤势处理完毕,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黎白榆这时才松了口气。
“人没事就好。”
黎白榆的性格如此,严野客知道他心地纯良。
别说严锦,就是路边一只脏狗受了伤,他也会关心。
就像在前两天,黎白榆还问起过粤城别墅的那只来讨饭吃的异瞳小白猫。严野客说听卖菜摊主讲见过它,还从摊主朋友圈找到了一张近照,小猫毛发雪白,身条也明显地长大了一点。
给人看过之后,黎白榆才稍稍放心。
但即使如此,这依然不影响严野客对于严锦的不爽——
哪怕严锦没有得逞,完全没能让黎白榆因他而愧疚。
但黎白榆的心神,还是被无关之人浪费了。
严二他怎么配?
所以在黎白榆又开口,提到“二少”两个字的时候,他就看到严野客的神色似乎瞬间更冷了一分。
“……怎么了?”
黎白榆微讶。
“哪里不舒服吗?”
黎白榆不知原委,还以为是严野客身体不适。
“没有。”
听到男人说没事,黎白榆还有些迟疑:“那你的脸色……”
“怎么了?”严野客状若未觉。
黎白榆点了点自己的脸,皙白的指尖在颊侧按下了一弧柔软的凹陷。
他小声说:“你脸色好像有点点差。”
“哦,”严野客看他一眼,“因为你离我太远了。”
黎白榆:“?”
严野客连真正的原因都不想说。
他在意黎白榆的口中提起别的男人,但他更不想因为自己的解释,让黎白榆对“别人”有更多在意。
严野客走过去,坐到了黎白榆的身侧。
“这样就好了。”他淡然道。
黎白榆偏头看了看他,确认严野客的确没什么不适的异样之后,才继续起自己刚才的问题。
“二少之前不认识我,”黎白榆问,“黎家和严家也完全不是同一个体量,差距这么悬殊。那之前的婚约,是怎么定下来的……?”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严野客面无表情。
只不过是想在黎白榆面前扮无害,才装成这种死样子。
但严野客不可能为他解释,让黎白榆被严二吸引注意。
所以严野客这时也只回答了黎白榆的问题。
“之前没有正式约定。”严野客道,“只是黎雨生想攀亲,为自己的产业寻找助力。”
“是我发现黎雨生的打算之后,才把婚约正式公开。”
黎白榆想了想,也反应了过来。
严二少在外界眼中的性别依旧是beta,黎父会觉得他与黎白榆合适,也说得通了。
“所以之前,严家原本没同意结亲吗?”
黎白榆问。
他想起李景煦提过,三个月前两人会假扮恋爱关系,正是因为黎白榆的婚约对象要去北美,黎父要求他照顾。
恐怕这个“照顾”,也只是黎父一厢情愿,只想着让黎白榆能好好表现,攀上高枝。
“原本没有。”严野客道。
“所以,就像我说的那样。”
他望着黎白榆。
“和闲杂人等无关,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婚约。”
黎白榆眨了眨眼。
他知道,对方是想让自己忘掉“抢婚”这件事。
但也正是严野客的郑重其事,让黎白榆忍不住问道。
“那如果不结婚……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不会。”严野客的回答仍旧毫无迟疑。
黎白榆侧头看着他。
严野客在他的注视之下,神色却依然坦荡:“我不会让你为难。”
“我知道你还有顾虑,也有很多事要忙。”
男人沉静而平和地说道。
“所以只要让我陪着你就好,我没那么在意名分。”
黎白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很动人的话,但听着好像总觉得有一点……微妙的奇怪。
不在意名分。
像是什么柔情幽怨……
好像还都是插足者会喜欢说的话?
不会吧,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黎白榆努力说服自己,有点艰难地应了一声:“……好。”
不过接下来,男人的话却又让他愣了愣。
“我当然希望能和你结婚,希望你喜欢我。”
严野客依然望着他,眸色深浓。
“但我更希望你喜欢我的前提,是你自己开心。”
“白榆。”
严野客低声唤他。
“你先要开心,才会有喜欢的力气。”
黎白榆微怔:“你……”
……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我知道巴甫洛夫的狗,也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更知道有的故事会强制、扭曲、逼进死角、隔绝去路,会要让人在痛苦挣扎中绝望,走投无路地爱上。”
严野客平静地说。
他在用如此冷静的言辞,说着这样骇人的可能。
“但我觉得那样只说明强制者太无能,才只会用下作手段排除外力、折断脊梁,让自己成为唯一的选择。”
“要把人拉进烂泥里,才能成为他唯一的救命绳索。”
“我不会那样。”
严野客直直望着黎白榆,字字句句,如此清晰。
“我会自己努力,去成为我喜欢的人心目中的最好。而不是仅有的选项。”
“因为我喜欢的人,值得拥有全世界。”
“他会有千千万万种可能。”
“……”
黎白榆听得更为怔愣。
严野客没有指名,却又没有哪个字不是在说。
他爱着谁。
黎白榆唇瓣微张,望着他,原本还想问严野客会不会开心,现在似乎也完全不必再问。
因为他的喜欢这样有力。
一定是肺腑而生的欣愉。
黎白榆正要开口,又听到严野客低声。
“所以我希望他更耀眼,被更多人看到。”
“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你老公。”
黎白榆:“……”
说着说着,人称都藏不住地变回来了。
黎白榆不由失笑。
他发觉严野客可能不仅愉悦,还会自得。
自信地乐在其中。
“我知道了。”黎白榆轻声道。
或许非常莫名地,他突然就想到了那个自己很久之前就猜测过的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的信息素是什么?”
黎白榆蓦地感觉自己可以问出来,对方不会介意。
“是冰块吗?”
严野客看着他:“不是,但很像。”
“是冷雾。”
黎白榆微微有些惊讶。
一方面,他没想到严野客的信息素竟是这样,特别又神秘。
另一方面,他也没料到……
“为什么这么开心?”
黎白榆可以确认,自己没感觉错。
听到自己这个堪称突然的问题,严野客的反应却并无意外,反而看起来心情很好。
“因为alpha被问信息素,是一种认可。”
严野客矜持道。
也是一种求偶的胜利。
——严野客说的。
黎白榆有点意外:“不是会有些冒犯吗?”
“对别人来说是,那些alpha总是激素过盛,情绪不稳,小肚鸡肠,所以会介意。”
严野客对自己所属性别的批判毫不留情。
他还表示:“不像我,这么大度。”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所以这个问题只能问严野客。
黎白榆有一点好笑,单手撑住下颌,微微偏头,看人。
“哦……”他微微拖长了一点音,“你大度吗?”
“当然。”
严野客的回答不假思索。
明明他之前还那么针对过别人。
严野客伸出手去,揽过黎白榆的腰线,将人很轻地拥抱了一下。
“对你,永远。”
他低声地,在人耳畔说。
“所以无论结婚还是喜欢,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用急。”
黎白榆微微垂眸。
“……谢谢。”
青年嗓音轻低,说得真心实意,他自己也抬手,轻轻地环住了抱着他的男人。
“我很开心。”
盛夏,衣物单薄,黎白榆也脱掉了下午穿回来的外套,所以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严野客的体温。
这两天因为情况稳定,严野客身上已经褪去了那种慑人的冷意,只有一种正常范围内的温凉感。
贴碰到,很舒服。
冷雾。
黎白榆长睫轻眨,想。
可以降温。
夏天还挺好用的。
***
炎炎的夏日总是很难回想起凛冬的寒意,对信息素没有感知的黎白榆也不清楚。
当冷雾真正漫开时,那种潮湿,阴寒,弥漫,刺进骨子里的冷意。
会有多么森凉慑人。
***
严野客的状况日趋稳定,黎白榆除了陪他,闲时也会翻阅一些文献。
北美那边的论文暂时没有收到新的修改要求,不需要黎白榆匆忙赶回去开工。
他也打算好了,等严野客出院后再返校。
虽然严二少之前也被送到了养和医院,但黎白榆从车祸现场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
听严野客说,严锦已经被安排转院,去了严二叔本人持股的私立医院,安心静养。
黎白榆并不知道,严二少已经被他堂哥摆了一道。
明明是严锦自己找的人,准备上演一场苦肉计,不仅能接近黎白榆,还能用自己的血,给人留下无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结果不仅这场意外没给黎白榆造成一点影响,而且严锦出车祸的原因,还被悄无声息地误导,让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领会成了——这是董事会高层针对严家子嗣的报复。
所以这事一出,严二叔大发雷霆,直接拍板让严锦转去了自家医院。
为安全考虑,严锦被爸爸加派的人手日夜盯着。
反而成了他最厌恶的状态,毫无自由。
黎白榆对此并无所知,这些事和他也没有关系。
他只问了严野客计划什么时候回北美。
虽然可能暂时无法结婚,但一起去上工好像也不错。
毕竟之前被催婚那么久,或许还是留下了些许不太好的回忆。即使现在,黎白榆再想起“结婚”这件事,依然没有特别正面的情绪。
不过事情总会过去。
就像黎白榆的右手手臂,那道割腕的伤痕也在慢慢痊愈。
这天午后,黎白榆从病房出来,他先去门诊楼,给自己的右臂换了下药。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天热,这两天黎白榆又隐隐感觉伤口有些异状,偶尔会疼痒。
明明前段时间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不过黎白榆也没有过多在意。
本身他这两天也有点没睡好,今天出来时还有一点昏沉,或许伤口的不适也和这有关。
黎白榆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从给严野客帮忙的那两晚之后,就没再睡得那么沉了。
果然还是体力运动之后,会睡得更香吗?
青年认真思索。
医院里好像还有免费的康复课,他也可以去看看,说不定正适合。
黎白榆想着,正准备去活动栏,看看康复课的时间地点时,途中却遇到了一位护士。
护士身穿制服,之前在病房楼里,也和黎白榆见过面。
因此护士表示,黎白榆可以去药房帮严先生取今天的药时,他也没有多想。
只是,在路过病房楼和药房之间的那座小花园时,黎白榆却听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那是你的婚约吗?明明是你抢来的!”
黎白榆怔了怔。
因为他听出,这居然是严锦的声音。
严二少不是转院了吗?
黎白榆没有贸然上前,但他所在的位置,已经能看到说话人的身影。
确实是严锦,对方的右边手臂上还缠着绷带。
严锦背对着这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黎白榆的出现。
这个小花园的绿化很好,位置也有些偏,此时并无其他人靠近,显得颇有些幽静。
于是严锦的话,也被毫无遗漏地传到了黎白榆的耳中。
严二少似乎很生气,并不像之前的温和模样。
“是吗,那你猜,白榆要是知道你腺体受伤是因为过量提取信息素,注射给他,强行促使他分化成omega,他还会同意和你的婚约吗?”
说着说着,严锦几乎是被气笑了。
“他的失忆真的是因为车祸?难道不是因为强行注射过量信息素而导致的冲击?!”
“严野客,我警告你——”
严锦愤怒地拔高了音调,质问却在此时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看向不远处。
“白榆……?”
无意间抬头的严二少,这时才终于发现了路过的黎白榆。
他的神色瞬间凝固,甚至显现出了一分无措。
“你怎么在这里?”
黎白榆沉默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手机从严锦的手中滑落,他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只是怔怔地望着黎白榆。
“刚刚我……你,你听到了多少?”
他握紧了拳,抬步向前,似乎想要靠近。
黎白榆依然没回答,却是明显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严锦也察觉到了他的抵触,神情黯然。
“对不起,是我……”
“二少,不用抱歉了。”
黎白榆已经让自己明确地站进了花园监控的摄像范围之中,这时也终于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表演。
“你把我引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听到这些话吗?”
黎白榆说得轻声,神色也无波平静。
“我听到了,可以走了吗?”
黎白榆知道,严锦喜欢把完好的东西毁掉。
他喜欢把事物打碎,看人错愕,惊惧,如坠冰窟,失魂落魄,万念俱灰到绝望。
但黎白榆什么反应都没给他。
黎白榆早说过,他给不了这些追求刺激、渴望冲动、越被拒绝越兴奋的alpha们想要的回应。
他只会索然、无趣。
白开水一样寡淡。
午后有徐徐的微风在吹。
黎白榆面色如水清冽。
他只是觉得,自己右臂刚换过药的伤口,好像又隐隐有一丝酸楚的灼痛。
作者有话要说:
不变o,不用担心。
宝一直是b,yyk的信息素只能做冰块鸡的时候用[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