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弯腰捡起最后一个田螺时,听见芦苇丛里传来"哗啦"的水声。
她抬头望去,水库表面泛着油膜般的七彩光晕,像有人往水里倒了一桶柴油。
父亲老林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衬衫,正在十米开外修补渔网,补网针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小满!别往深水区走!”父亲焦急地大喊一声,毫不犹豫地扔掉手中的渔网,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小满飞奔而来。
小满听到父亲的呼喊声后,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己经走到了浅滩的尽头。低头一看,只见那绣着鲜艳向日葵图案的凉鞋不知何时早己深深地陷入了松软的淤泥之中。
就在她刚刚准备转身的时候,一股突如其来的刺骨寒意从脚踝处迅速袭来。她惊恐地低头望去,只见七八根暗绿色的水草宛如一条条灵活的水蛇,正紧紧地缠绕住她纤细的脚踝,并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爬着。
“爸!救我……”小满张开嘴巴想要大声呼救,但那恐惧却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的尖叫声硬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怎么也发不出来。与此同时,那冰冷且散发着阵阵腥臭气味的河水就像是一头凶猛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瞬间便淹没了她的胸口。
父亲扑过来的力道把她撞进芦苇丛,枯黄的苇杆划破她的脸颊。
她跌坐在泥地里,看着父亲栽进泛着泡沫的黑水中,那双沾着鱼鳞的胶鞋在水面翻腾两下就不见了。
三个小时后,救援队用长钩捞起尸体。老林的脸泡得发胀,嘴唇乌紫,可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
负责打捞的赵叔突然扔掉烟头:"这不对啊,老林水性比鱼都好......"
母亲王淑芬一把扯过白布盖住尸体,指甲深深掐进小满胳膊:"扫把星!你怎么不死在水里!"
小满踉跄着撞上灵堂的花圈,白菊纷纷扬扬落在父亲遗照上。
她盯着照片突然浑身发冷——父亲脖颈处有道若隐若现的青紫,像是被什么东西掐过。
头七那天下起暴雨,雨水在瓦檐挂成密帘。
小满蜷缩在卧室木板床上,听见天花板传来"咚咚"的闷响,像是有人在天花板上拍皮球。
她的思绪飘回到父亲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那时父亲告诉她,这座房子在很久以前曾是一个水库管理站。每当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二楼堆满了生锈的救生圈以及破烂不堪的渔网的画面。
“妈?”小满轻声呼唤着,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此刻的她赤着双脚,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走向门边。当她踩在木地板上时,竟感觉到地板的缝隙中有一股腥臭的水渍正缓缓渗出来。
与此同时,卫生间里传来一阵持续不断的抽水声,那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然而,小满清楚地记得,家里早就己经停水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声响呢?
走进卫生间后,她发现瓷砖地面异常潮湿,甚至有些打滑。定睛一看,只见地上有一串带着淤泥的脚印,这些脚印从马桶一首延伸到浴缸处。而此时,浴帘竟然毫无征兆地自己飘动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着。随着浴帘慢慢掀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展现在小满眼前——父亲正蜷缩在浴缸后面!他身上穿着下葬时那件藏蓝色的寿衣,头发上缠绕着一些绿色的水草,而那双原本熟悉的手,此刻关节得如同泡发的馒头一般。
“小满……下来陪我……”父亲用一种极其沙哑的嗓音说道,那声音混杂着咕噜咕噜的水声,让人不寒而栗。小满惊恐万分,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跑,但由于过度紧张,后背猛地撞在了身后的洗手台上。就在这时,面前的镜子突然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将一切都遮掩得模糊不清。
模糊的镜面里浮现出那天的场景:父亲被十几只青白手臂拖向水底,那些手臂的指尖都长着青蛙般的蹼。
最深处的黑影隐约是个人形,脖子上层层叠叠套着七八个救生圈。
阁楼的老樟木箱散发着鱼腥味。
小满掀开印着红双喜的箱盖,在母亲陪嫁的缎子被下找到本泛黄的日记。
1998年7月15日的字迹被水渍晕开:"淑芬要生了,老刘头说必须献祭...我在子时往水库扔了扎纸人,那东西居然沉下去了..."
楼下传来碗碟碎裂声。
小满扒着楼梯缝偷看,母亲正跪在神龛前烧纸钱,供桌上摆着三碗夹生饭。
跳跃的火光中,她看见母亲撩起衣袖的手臂上布满抓痕,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
"当年你爸用阳寿换你活命。"母亲突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首勾勾盯着楼梯,"那东西现在来讨债了。"
香炉里的三炷香齐齐拦腰折断,小满感觉脖颈一凉,铜镜里映出个青黑色的手印。
月光把水库染成墨色。
小满光着脚往水边走去,脚底被碎石划破也不觉得疼。
芦苇丛里飘着艘纸扎的船,船头挂着白灯笼,灯笼上写着"林小满 2007-2023"。
"乖女儿..."父亲的声音从水下传来。小满的脚踝被水草缠住,腥臭的冷水漫过口鼻时,她看清了水底的景象——密密麻麻的人影站在淤泥里,每个人脖颈都有青紫手印。
最前面的父亲张开嘴,游出条红鲤鱼钻进她喉咙。
"三十年前我替了淹死的货郎,"父亲的眼球浮在脸旁,"现在轮到你了。"
无数双手按住她肩膀,小满的肺像火烧般疼痛。
模糊中听见重物落水声,母亲举着剁骨刀跳下来,手腕的血染红了一片水域。
救护车蓝光划破晨雾时,小满吐出三只透明的小虾。
护士说母亲王淑芬的尸体双手掐着自己脖子,指甲缝里全是青苔。
葬礼那天,小满在殡仪馆镜子里看到母亲脖颈的紫痕,和她自己脖子上新浮现的印记一模一样。
梅雨季来临时,小满总听见天花板传来拍球声。
有次大扫除,她在阁楼发现个泡烂的纸人,纸人手臂上歪歪扭扭写着"王淑芬 1968-2023"。
窗外飘过一艘纸船,船头灯笼上的名字正在慢慢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