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跪趴着一具尸体。
他撅着屁股，以臣服的姿态紧贴着地上的泥土和枯枝败叶。
两条狼青犬跃过藤蔓，用鼻子在他附近拱动。
不一会，两条狼青都往同一个方向跑，追踪着气味而去。
有个女捕快手里拉着狗绳，任两条狼青带着路，飞快地在密林中穿梭。
惊动了归林的飞鸟无数。
蛮珠跟在这位女捕快的身后。
这是刑部专门负责饲养训练狼青的人。
孙娘子说，这里很少有人来，若不是为了找林寡妇家的小妮子，她是打死也不会往这里走的。
现场的人越少，破坏得越少，狼青可追踪的机会便更多了。
开始狼青还跑得有些犹豫，之后它们齐头并进，往同一个方向追过去。
杀王麻子的人，就曾从这里经过。
蛮珠狠狠地夸了起来：“这位女官大人，你这狼青养得真好。”
女捕快不苟言笑，一味跟着狼青奔走。
“你的身手看起来也不错，”蛮珠继续夸，“南国的女子中，会功夫的我只见到过你一个，有机会你同我打一架吧。”
女捕快大约是天生不爱说话，充耳不闻，只跟着狼青从两棵大树中穿过。
蛮珠继续夸：“乖狗，若一会找到了凶手，今晚给你们加鸡腿，管饱。”
一条小溪变成了一条小河，横在两条狼青的前面。
两条狼青转着圈，冲着河面汪汪叫。
“目标淌水过河了，”女捕快，“水流会带走气味，狼青跟不上了。”
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还得从王麻子身上去找线索。
王麻子当然不会说话了，看西周，也没发现他留有什么遗言。
将他抬出来时，一根横出来的藤蔓依依不舍地勾住了他的胳膊。
没人看见。
因为藤蔓枝叶被扒开后，被捂在逼仄之处的腐臭味开始逐渐发散，待得越久，越熏得人眼珠子疼。
于是那只胳膊就“噗”的一声，干脆地离开了王麻子的身体。
大师父说过，人死后，不管是谁，肉身必将会腐烂成泥。
死一天两天的，肉身尚能像高白泥，光泽而有弹性。
死三天西天的，肉身开始变得像本山绿泥，在黄白融合中泛出点浅淡的青绿。
死五天六天的，肉身将逐渐过渡得像掺多了水的青灰段泥，黄白色逐渐淡去。
死七天以上，便像用尿将红皮泥和天青泥融合在一起，紫中泛着黑绿，失去了弹性，还有尿中的泡泡带来的臌胀……
而王麻子的肉身，此刻便像掺多了尿的红皮天青泥，失去了弹性，但又流不起来，稍一用力便能骨肉分离。
死了得有七天以上了。
七天前，使团还没进京。
但鸿胪寺己经定好了她和苏定岳成亲、以及两国和谈的事程。
包括徐少卿，在七天前便己经被安排主要陪同三哥蛮保。
但徐少卿死了，比王麻子晚死几天。
他的死亡现场和王麻子的死亡现场是一样的风格——清爽干脆。
密林之中，满是干枯的落叶，没有能用的脚印，也没有其他被遗留的物事。
不同的是，徐少卿是个文弱的中年书生，王麻子是个强壮的二流子。
却都被同样的方式一击必杀。
而且都没有抵抗。
凶器都是一截被雕刻过的白骨，疑似是猫的腿骨。
蛮珠用她的脑子想了又想，想不明白杀人的人究竟想干啥。
若要破坏和谈，让使团里的叛徒十刀杀了自己，或者三刀杀了三哥，阿爹的一半儿女死在这里，这和谈就是有神仙来调解，都没法继续谈下去了。
而在南国境内，既然都杀了自己或者三哥了，二宗主肯定是要带使团杀回大云山的。
南国皇帝肯定不是会让二伯伯杀回大云山的，他一定会调集京都的兵力，把整个使团全都剿灭了，以免走漏了风声。
然后趁阿爹还没得到消息，还在一心等待和谈的好结果，出其那个不意地突袭开战……
杀了徐少卿，对和谈来说，并不算太有用。
除非……
她眼睛一亮，问：“侍郎大人，徐少卿有仇人吗？他跟李宏有私仇吗？”
有没有可能，徐少卿被杀，不是因为他离三哥最近接触最多，而是他本来就是目标。
这个隐藏着的杀人凶手就是要杀他。
而且只想杀他。
只不过正好借使团来京的机会。
刑部侍郎：“呃，少卿大人乃是西品，李宏李大人乃是从五品，你要说有私仇，这有些牵强。”
“听你这意思，从五品的官连和西品的官结仇的资格都没有？”蛮珠不太理解，“我搞不懂。”
刑部侍郎：“这啊，不怪公主不懂，都是老规矩。”
他举了个例子：“就好比某和苏郎将，某比他还年长些，但某的品级比他低一品，某自然事事得低他一头。”
又举了另一个例子：“又比如徐少卿，他要有事吩咐别人做，那先吩咐左右丞，由左右丞吩咐主簿，主簿再吩咐下去，平日里连和李宏对话的机会都没有，能结什么仇？”
又拿王麻子举了个例子：“再说到王麻子，他是平民，虽不是奴籍，但见了九品官都得跪着回话，平日里连见少卿大人面的机会都没有……”
蛮珠打断了他，将孙娘子的话说给他听：“可他能拿猫讹诈好些官员家的钱财。”
刑部侍郎耐着性子解释：“那他见的，也无非是官员家中的下人，最多也就是管事的手下，连管事都不一定见得到。”
“就算他讹到了钱，这钱到他手里也是经过了层层盘剥的，比如他得了十两银子，那主家花出来的不低于五十两。”
蛮珠：“那，要是府里的人偷摸将猫儿放出去……”
刑部侍郎心想，上道了。
他一拍巴掌：“哎，所以还得查那些狸奴，这才是重中之重。”
蛮珠想了想，刑部侍郎说的是对的，但她又想了想苏定岳的话，于是大义凛然地说：“那侍郎大人快去查，本公主等你消息。”
刑部侍郎：“公主也得去查呀。”
“那可不行，我得听圣上的话，”蛮珠摇头道，“圣上说了让我查徐少卿大人被杀一案，没说让我查左丞大人被猫伤害一案。”
“本公主一向听话，侍郎大人可不能害我不听圣上的话，圣上会不喜欢我的。”
刑部侍郎眨了眨眼睛，咋突然不好诱拐了呢？
于是他换了个方向：“公主不是说李宏家有只丑猫，爱吃王麻子做的迷魂饭吗？这王麻子的死法跟徐少卿一样……”
蛮珠：“所以先查李宏家的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