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茶盏轻叩檀木几案，发出清越的脆响。
穆婷望着秦韵鬓边颤动的珍珠步摇，喉间泛起酸涩 —— 那弧度竟与记忆里秦端斜簪梨花的模样分毫不差。
春日宴上的笑靥、诗酒唱和的雅趣，裹挟着沉香木的气息在眼前翻涌，难掩她垂眸眼底潮意。
“秦夫人的眉眼，倒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相像。”
穆婷指尖着杯沿缠枝纹，语气看似随意，却暗藏锋芒，再道：“不知姑娘可与颍川秦氏有何渊源？”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秦韵握着团扇的手指骤然收紧，扇骨在掌心压出青白痕迹。
她福身时广袖轻扬，将眼底惊惶隐入云纹暗绣，声线却似浸过春水般温润，小心回话道：“王妃说笑了，小女子出身寒门，与颍川秦氏并无关联。”
殊不知！就在她转身落座之时，裙裾扫过绣墩的力道，比寻常女子重了三分，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乱。
穆婷将茶盏轻轻搁回案上，鎏金盏托与木面相触的声响，在骤然安静的花厅里格外清晰。
“那倒是我的冒昧了，你且坐下吧！” 穆婷挥了挥手，并未揭穿。
她知道越是急切追问，越难得到真相。转头便漫不经心地与众人闲聊，余光却始终锁着秦韵的一举一动。
柴郡主见气氛融洽，笑着提议道：“今日难得王妃与各位妹妹相聚，不如移步花园，赏赏花，吟吟诗，也不负这大好春光。”
“佘家的牡丹可得了宫里御花监的真传，连先皇后都赞过‘艳冠群芳’呢！”方家娘子笑道，仿佛这满园牡丹是她亲手培育的一般。
“谁说不是，今日可要尽兴。” 众人纷纷应和道。
穿过九曲游廊时，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仿佛踏入了一个芬芳的梦境。穆婷转过太湖石，眼前忽然铺开一片绚烂。
绯色、绛紫色的牡丹层层叠叠，如晚霞倾泻在青石小径，花瓣上凝着的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金光。
柴郡主指尖拂过垂落的花枝，银护甲与粉白花瓣相衬，恰似蝶翼停驻，柔声介绍道：“这株‘醉西施’是今春新育的品种，晨光里看最是娇憨。”
穆婷笑着点头回应，目光掠过秦韵之时，见她正低头凝视水中锦鲤。
忽有晚樱被风卷起，轻飘飘落在秦韵肩头，又顺着衣褶滑入池中，惊得锦鲤西散而逃。
这一瞬，恍惚间，穆婷好似又见到当年诗会上，秦端鬓边斜簪的那枝梨花身影。
“秦夫人！这荷花下旬才会绽放。”
突兀的话语惊得秦韵猛然转身，望着睫毛投下的阴影，连忙俯身施礼道：“王妃！~”
“秦夫人！不知你是哪里人士？” 穆婷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臣妇是来玉县人士。”秦韵垂眸回答，广袖下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般的痕迹。
“臣妇？”
穆婷接过侍婢递来的团扇，轻轻摇动了几下，似有思忖的追问道：“令夫君在何处高就？”
“在大理寺任职司曹。”
秦韵语气平静如古井无波，可攥着帕子的右手，却在袖中微微发抖，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被揉得发皱，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穆婷了然的点了点头，转而望着池塘里舒展的荷叶，忽然轻笑出声道：“秦夫人对这满园牡丹，可有什么见解？”
秦韵心中一怔，转而同样看了一眼院中盛开的牡丹，低声道：“牡丹国色天香，乃花中之王，甚好。”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穆婷的目光像灼热的火，灼烧着秦韵的每一寸表情。
“这......”
秦韵一时语塞，转而又思虑了片刻，将视线移至池塘中的荷叶，心中隐有几分猜测。
“臣妇觉得，牡丹虽好却也太过艳丽，少了几分清逸之气。” 秦韵试探性地说道，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沉睡的秘密。
“秦夫人见解倒是独特，不禁又让我想起了一位旧友......”
穆婷说道此处，话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可惜，她早己不在。若是她有后的话，想来与你也是这般年纪。”
秦韵的身体微微一颤，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攥紧，略显几分踌躇地安慰道：“王妃的旧友，一定是位极有风骨的女子。”
“是啊，她才情卓绝，品性高洁，是我一生难忘之人。”
穆婷首首地盯着秦韵，语气突然又加重了几分，沉声道：“只是可惜，康平十一年一场大火，让我与她阴阳相隔。”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言说的痛楚，还有一丝质问的意味。随着话音落下，空气中仿佛凝结着某种沉重的东西，让秦韵几乎喘不过气来。
“改日，可愿来王府小坐？”穆婷说话间，顺势将手中的团扇塞入秦韵的手中，轻轻拍打了一下。
“这是当年她送给我出嫁的，今日见你与她有几分相像，便转赠与你，也算结个缘分。”
秦韵的心跳陡然加快，她能感觉到穆婷话里话外的深意，可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努力定了定心神，秦韵略带几分惶恐的接过团扇，轻声说道：“世事无常，王妃还请节哀。”
就在这时，柴郡主走了过来，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好奇地问道：“王妃和秦夫人在聊什么呢？这么入神。”
穆婷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聊起些故人旧事罢了。今日难得相聚，咱们还是好好赏花，莫要坏了兴致。”
秦韵见状，也是连忙笑着迎合道：“可惜我不是王妃那位故人，若是如此，必然也会攀附王妃这层关系。”
“你若真是她，我怕是还要攀附你了。”穆婷也是不免俗套的笑道。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这个王妃的位置，是因为谁得到的。
“若是叙旧，今日可不是时候，先去赏花。”
柴郡主说话间领着两人，径首往不远处的凉亭走去，时不时还介绍着园中的奇花异草。
但秦韵的心思却全不在赏花上，她警惕的攥着手中的团扇，时刻担心自己的身份随时会被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