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晚风掠过檐角，铜铃轻颤，叮咚声与远处溪涧的潺潺流水声，不经意间交织成曲。
水榭西周，宫灯如星火次第亮起，橙黄光晕倾洒而下，在粼粼水面上碎成万千金箔，恍若一池流动的碎月。
柴郡主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丹凤眼微微上挑，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丫鬟们默契十足，湘妃竹帘应声垂下。竹节碰撞间，喧嚣的人声与刺目的日光被隔绝在外，只余下水榭内静谧的一方天地。
“闲逛了半日，诸位不如在此吟诗联句，稍作歇息再用膳？”
柴郡主眼波流转，刻意将目光在穆婷身上多作停留，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道：“王妃意下如何？”
“客随主便。今日郡主设宴，自然以你为主。”穆婷微微颔首，端坐在临水的梨木椅上。
她指尖无意识地着椅把上雕刻的缠枝纹，鎏金护甲轻轻刮过木质纹理，发出细微的声响。
余光悄然瞥向角落的秦韵，只见她低垂着头，发间珍珠步摇随着微微的颤抖轻轻晃动，如同受惊的小鹿在原地徘徊。
众人见王妃应允，也是纷纷点头迎合。
方夫人堆起满脸笑意，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急忙开口道：“王妃既说客随主便，还请郡主起首句。”
“如此，那我便僭越了。”
柴郡主冲着穆婷微微欠身行礼，目光扫过满架宫灯，朱唇轻启道：“牡丹盛放映春池，粉瓣琼枝展丽姿。”
诗句的尾音故意拖得很长，语调婉转悠扬，仿佛将满园春色都揉进了诗句之中。
众人眼中闪烁着期待赞赏的光芒，立刻齐声叫好，绣着金丝的帕子此起彼伏地挥动，如同一群翩跹的彩蝶。
“风抚仙葩摇锦绣，露凝娇蕊惹情思。” 方夫人脸颊微红，说话时不自觉地用帕子轻掩嘴角，眼神羞涩地看向众人。
“天香国色倾城醉，魏紫姚黄绝世奇。”
一位贵女起身时，裙摆扫过地面，她微微摇晃了一下，慌忙扶住桌案，脸上泛起红晕，引得众人轻笑。
“墨客骚人皆叹赏，流连忘返赋佳诗。” 另一位贵女念完诗，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微微颤抖，显露出内心的紧张。
贵女们依次起身接龙，或咏牡丹之娇柔，或叹牡丹之清雅。轮到秦韵时，水榭内陡然安静下来，唯有檐角铜铃仍在叮咚作响。
秦韵的手指死死攥着裙摆，起身行礼时膝盖微微颤抖，珍珠步摇随着动作在光影中明明灭灭，恰似夜空中闪烁的星子。
“风抚繁英香暗度，宛如仙子舞轻衣。”秦韵的声音清越空灵，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穆婷心中猛地一颤 —— 这遣词用韵，与记忆中秦端的文风如出一辙，尤其是 “香暗度” 三字，分明是故人最爱的意象。
她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鹰，却见秦韵迅速别开脸，鬓边碎发恰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好句！好句！”
方夫人率先打破沉默，脸上堆满了笑容，连声赞许道：“秦夫人这一句，当真是把百花都写活了！”
其他贵女也纷纷附和，唯有柴郡主抱臂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说道：“王妃可是当年的颍川才女，这压轴之句还得看您。”
“郡主莫要取笑，压轴谈不上，姑且献丑。”穆婷轻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秦韵。
思虑了片刻，穆婷沉吟道：“天香国色游人醉，蝶绕蜂萦雅客痴。纵目芳园情未尽，余晖渐落意犹驰。”
“不愧是王妃，妙哉！正好点题，当真‘余晖渐落意犹驰’了。”柴郡主连连称赞，脸上堆满了笑容。
“好句，好句。”众人恭维声亦是不绝于耳。
穆婷含笑的放下茶盏，唇角微扬道：“我再起首句，此番由秦夫人压轴，如何？”
“自是荣幸。”秦韵低声回应。
她的双腿几乎有些发软，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甚至她己经笃定，眼前的王妃，怕是己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牡丹盛放映朱楼，华贵雍容冠九丘。” 穆婷望向不远处的荷塘沉吟道。
“我来接下一句......”
柴郡主看着倚窗而立的方夫人，盈盈一笑道：“粉面倚风含富态，金心向日展娇柔。”
“郡主！我可要反驳两句了......”
方夫人说话间眉目一顿，顺着穆婷的目光，同样注意到不远处的荷花池，顿时了然，得意地扬起下巴道：“国色尊荣世共仰，淡雅冰姿意韵幽。”
“翠盖滚珠添秀色，红衣照水惹闲愁。”
“......”
再次轮到秦韵时，整个水榭又一次安静下来。此次秦韵是压轴，除了点题外还要连两句，其中难度非是一语可解。
秦韵有些紧张的看了看众人，手指不停地绞着手中的帕子道：“风动香浮迷远客，波摇影乱映芳洲。淤泥难染高洁质，独守幽情意未休。”
“这......秦妹妹，你这.......”
柴郡主有些为难，虽说秦韵的诗接的很好，可是无法与前文呼应，明显意境稍显脱节。
就在气氛略显尴尬时，穆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诗词本为消遣，秦夫人之作己十分出彩。”
“王妃此言有理。”众人清楚王妃这是解围，便也连忙附和。
柴郡主见众人也没反对，便吩咐丫鬟开始上菜，就着廊桥月色，在庭院中开始了晚宴。
趁着丫鬟布置宴席的间隙，穆婷缓缓起身，迈着优雅却沉重的步伐走向秦韵，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心上。
她看向秦韵，带着不用质疑的语气说道：“秦夫人，我藏有一幅故人的画，想请你品鉴一二？”
这哪是说话，明显是有事情想要询问。众人都是高门贵女，当下明白，便识趣的退到了廊桥外。
水榭内骤然陷入安静，秦韵的面颊再度浮现一丝苍白，手指紧紧抓住裙摆，几乎要将布料撕裂。
“能得王妃垂青，是臣妇的荣幸。” 秦韵福身行了一礼，强装镇定的应了下来。
随着两人离去的脚步声渐远，柴郡主望着她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暮色渐浓，天边的火烧云将水榭外回廊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恰似两道蜿蜒的谜题，在渐沉的夜色中缓缓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