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紫藤花香掠过水榭廊桥,穆婷轻挥广袖驱散萦绕的飞絮,暗纹蜀锦裙摆扫过斑驳的青石,在身后拖出一道流光。
她回首望向低头跟随的秦韵,看着对方发间银簪随着步伐轻晃,恍惚间竟与二十年前秦端鬓边那支白玉兰簪重叠。
"此处清幽,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穆婷倚着朱漆栏杆,腕间青玉镯撞出清响。
她指尖无意识着温润的玉面,目光似漫不经心道:"秦夫人可知,昔日御史中丞顾慎大人的发妻,秦端?"
廊下骤然陷入死寂。
秦韵攥紧的帕角在袖中微微发颤,垂眸行礼时,额前碎发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
"王妃恕罪,臣妇只知后宅之事,朝中官员内宅鲜少听夫君提及。"
穆婷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目光却如寒星般锐利,沉声道:"秦夫人方才说祖籍来玉县,可曾去过颍川?"
秦韵未曾迟疑,脱口而出道:"臣妇不曾。"
紫藤花穗拂过穆婷指尖,她面含一丝笑意,轻轻拨弄着垂落的花枝,声音好似也染上追忆的柔光。
"我祖籍便是颍川,未出阁时与一位挚友并称 ' 颍川双绝 ',你可知道是哪双绝?"
"还请王妃赐教。"秦韵捏着手帕的指尖泛起青白,强压着心头震骇。
穆婷笑了笑,顺势捋了捋衣服,眼神中莫名流露出一丝向往,还有那一丝回忆。
"我擅琴画,她则精诗棋,然而......"
穆婷忽然顿住,眼波流转间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秦韵,含笑再道,"不过当年才子最难忘的,却是她的 ' 色绝 '。"
尘封的记忆突然苏醒,母亲眉如含黛、眼若秋水,唇不点而朱,肤胜霜雪的面容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穆婷的这句话如重锤击在秦韵心上。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却死死咬住舌尖,任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能得王妃青睐,想来必定倾国倾城。" 秦韵勉强维持着平静,可微微发颤的尾音早己泄露心绪。
“哦!~”
穆婷抚着眉梢,饶有兴致的追问道:"你当真从未听过她的名字?"
"臣妇久居深闺,王妃故人实在不知。" 秦韵垂眸作答,掌心己被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倏然!廊外掠过一阵风,卷落几瓣紫藤。恍惚间,时光倒转,将两人的思绪牵引回了二十年前月夜 ——
"端姐姐!你若就此离去,秦家危矣!" 穆婷攥着秦端的手,指尖冰凉,亦是有感忧心道。
“我不愿困在这金丝笼里。婷妹妹,你懂我的。”秦端眼神坚定,月光将她的侧影镀上银边。
“可......”
穆婷话音未起,看着一脸渴求的秦端,终究是狠不下心,柔声安抚道:“你准备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躲到何处?”
秦端眼神一变,带着几分傲然道:“我会躲到一个他知道的地方,而又不敢贸然去的。”
“你是说......”穆婷神色一怔,当即猜想到了她的意图。
“我要去汴京。皇城之地,藩王无诏不得入京,他自是不敢轻易涉足。”秦端神色坚定道。
"你孤身一人,若是有个万一......"穆婷面色骤变,难掩现在的担忧。
“婷妹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你一定要替我保密。”秦端恳切地望着她。
看着秦端一脸渴求的目光,穆婷心头一软,无奈的点了点头道:“等你到了汴京,我会给秦伯父说的,你安心去吧!”
“嗯!我走了。”
秦端感激的看着穆婷,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翻身上马,乘着月色离开了清幽小院,只留下满地清辉。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秦韵听着穆婷的叙述,睫毛微微颤动,却是依旧沉默不语,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应。
“哎!~”
穆婷轻叹一声,话锋一转道:“在她走后,为了压制王爷的怒火,我便请父亲下了拜帖,嫁入了临淄王府。”
秦韵此刻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为何祖父一家对父亲讳莫如深,为何父亲总回避谈及外祖家。
秦韵当下明白了一切,原来母亲嫁给父亲之前,竟然还有这层她从未听说的过往。
见秦韵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穆婷便注意到外面候着的丫鬟,笑着抬了抬手将人招了进来。
“王妃!奴婢将画己经取来了。”
丫鬟莲步轻移,进前俯身施了一礼,将画轴在青石案上缓缓展开道:“刚刚奴婢回府,碰到王爷询问王妃,何时归府?”
“这就回。”
穆婷微微颔首,淡然一笑的指了指画卷道:“这一幅画的来历有些年头了,就留给你作个纪念。”
檀木轴头碰撞的声响惊得秦韵一颤,泛黄的宣纸上,两个少女并肩立于水榭廊桥。
鹅黄襦裙的少女怀抱古琴,鬓边垂落的珠翠与廊下紫藤相映成趣;淡青纱衣的少女执扇掩笑,眉眼间的温婉与记忆里母亲的画像分毫不差。
秦韵知道,画中两位闺阁女子,正是年少时的穆婷与秦端。
秦韵的目光死死钉在画卷上,眼中泛起异样的光芒。穆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却仍保持着平静。
“当年得知她的消息,我心中...... 如今遇见你,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穆婷说到此处,突然驻步回头。
“不管你是不是她的后人,但凡你日后有所求,尽管来王府寻我。替我向郡主说一声,夜色深了,不便久留。”
“恭送王妃。” 秦韵俯身行礼,首到廊下再无脚步声,才缓缓首起身。
手中的画卷微微发颤,她望着画中少女的笑颜,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廊外,紫藤花在风中轻轻摇曳,诉说着被时光掩埋的往事。
原来那些父亲欲言又止的神情,祖父刻意回避的话题,都藏在这段尘封的往事里。
此刻,她只觉得心头的疑惑轰然洞开,耳畔传来了嗡嗡作响的声音,连不远处柴郡主的呼喊,也不曾察觉。
这一刻,仿佛天地就剩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