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雪趴在冰冷的雪地上,粘稠的抗冲击凝胶混合着泥土和暗红的血块,糊满了她的冲锋衣和的脖颈
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口被沈砚巨力勒过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她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凝胶气囊的残骸,落在几步之外。
沈砚躺在雪窝里,一动不动。铅灰色的天光落在他身上,映出一片惨白
昂贵的黑色西装被撕裂、浸透,沾满了污泥和己经发暗的血迹
他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眉心紧紧蹙着,即使在昏迷中,那深刻的纹路也透露出一种沉重的痛苦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臂,以一种绝对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断骨刺破了西装袖管,露出一点森白的茬口,周围是凝结的暗红冰晶。
他像一座被暴风雪摧毁的、残破的雕像。强大、冰冷、此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苏清雪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他那只扭曲的手臂上,又缓缓移向他紧握的右手——那枚铂金戒指的残骸,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他坠入深渊前抓住的唯一稻草。
杀了他。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毒藤,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疯狂滋长!
就是这个人!亲手导演了苏家的崩塌!将父亲困在绝望的医疗舱等死!让二叔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将她和整个苏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就在刚才,他还用近乎侮辱的方式钳制她,撕开她的衣服,让她在恐惧和屈辱中吐血!
现在,他毫无防备地躺在这里!重伤!昏迷!只要一块石头!只要用尽她此刻所有的力气,砸下去!砸碎他的头颅!一切就结束了!苏家的血仇,她的屈辱,都将随着这具冰冷的尸体埋葬在阿尔卑斯的积雪之下!
神不知 鬼不觉!
巨大的恨意和复仇的诱惑灼烧着她的理智!她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雪地里,指缝间沾满了污泥和冻得发硬的凝胶。她死死盯着沈砚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中燃烧着毁灭的火焰!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就在她积攒起一丝力气,试图扑过去的瞬间——
“嗡…”
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从她胸口传来!
怀表!
那只紧贴在她心口、染血的黄铜怀表,再次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的火星,透过冰冷的金属和粘稠的污垢,固执地传递到她的皮肤上!
这股暖意,与昨夜三万英尺高空上、戒指与怀表共鸣时感受到的暖流,何其相似!它像一道冰冷的清泉,瞬间浇熄了她心头狂暴的复仇烈焰!
与此同时!
沈砚紧握戒指的右手,那枚沉寂的铂金残骸,也极其微弱地、如同回应般…震动了一下!一丝微不可察的幽蓝光芒,在戒指底座焦黑的缝隙中极其不稳定地闪烁了一瞬!
同生共死般的链接…
这个荒谬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苏清雪的动作僵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和血迹的手,又看向沈砚那只扭曲的手臂和紧握的戒指。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冰冷的现实。
杀了他?然后呢?
她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重伤虚脱,如何面对随时可能降临的“清道夫”?如何穿越茫茫阿尔卑斯,抵达瑞士?如何找到UBS金库深处那个能救父亲的筹码?
怀表的坐标 **IV.6.5 XII** 指向何方?没有沈砚…她真的能解开吗?
更重要的是…沈砚昏迷前那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灵魂深处的嘶吼…那被母亲遗物强行撕开的、属于实验品的痛苦…他…真的只是“老师”棋盘上另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巨大的矛盾撕裂着她。恨意与求生的本能疯狂对抗
寒风吹过,卷起沈砚额前凌乱的黑发,露出他紧蹙的眉心。一滴融化的雪水,顺着他冷硬却惨白的下颌滑落。
那滴水痕,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击中了苏清雪内心某个最柔软的角落。
她想起了三万英尺高空,飞机失控下坠时,那个如同钢铁般箍住她的冰冷怀抱。想起了他用身体作为屏障,承受着最猛烈撞击时传来的、压抑的闷哼。
保护我苏清雪?
我是她有名无实媳妇?
一个她从未想过会与沈砚联系在一起的词。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呻吟般的痛苦气音,从沈砚毫无血色的唇间溢出。
这声音让苏清雪浑身一颤!她猛地回过神!
他醒了?!
不!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眉头蹙得更紧,显然是因为剧痛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呻吟。那只扭曲的手臂,在寒风中微微抽搐着。
不能再犹豫了!无论是为了怀表的秘密,还是为了渺茫的生机,或者…仅仅是因为那荒谬的链接和一丝残留的…不忍?她都必须让他活下来!至少现在!
苏清雪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沈砚的方向爬去。雪地冰冷刺骨,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米的距离,仿佛隔着天堑。
终于,她爬到了沈砚身边。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凝胶的怪味扑面而来。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他的颈动脉。
微弱的搏动透过冰冷的皮肤传来。
他还活着!
苏清雪松了口气,随即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的体温低得吓人!失血、重伤、寒冷…任何一项都足以致命!
她撕开自己相对干净的冲锋衣内衬,用牙齿配合还能动的手,艰难地撕扯下几条布条
然后,目光落在他那只扭曲的手臂上。必须固定!否则断骨刺破血管或者造成更大伤害,神仙也难救!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反胃。她用布条小心地缠绕在他手臂断裂处上下,充当简易的夹板固定。动作极其笨拙,每一次轻微的触碰,昏迷中的沈砚都会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身体本能地抽搐。
“忍着点…” 苏清雪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沈砚听,还是在安慰自己,声音干涩沙哑得不成样子。
固定好手臂,她又费力地将他沉重的身体拖到背风处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用能找到的、相对干燥的凝胶块和积雪勉强堆砌起一道简陋的挡风屏障
做完这一切,她己经彻底虚脱,瘫坐在雪地上,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寒冷如同附骨之蛆,迅速带走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
她蜷缩着,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沈砚,巨大的绝望再次涌上心头。这样下去,两人都会冻死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口内侧的怀表。冰冷的金属此刻竟传来一丝微弱却持续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她紧紧攥住它,仿佛那是最后的希望。
就在这时——
沈砚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紧闭的眼眸,极其缓慢地、如同推开万钧重门般,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苏清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硬,死死地盯着他。
沈砚的眼眸缓缓睁开。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暴戾、或者被背叛的狂怒。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此刻只有一片…彻底的茫然。
如同初生的婴儿,又像是沉睡了千年的灵魂刚刚苏醒,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陌生和不解
他空洞的目光缓缓扫过铅灰色的天空,扫过周围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嶙峋山石,扫过燃烧的飞机残骸升起的滚滚黑烟,最后…落在了蜷缩在岩石旁、浑身狼狈、正惊恐地看着他的苏清雪身上。
他的目光在苏清雪脸上停留了很久。没有恨意,没有审视,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观察一件从未见过的生物…
这一连串的表情让苏清雪感到困惑。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试图移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那只依旧死死攥着戒指残骸的手。动作僵硬而笨拙,仿佛在重新学习控制自己的身体。
然后,他用尽力气,将那只沾满污泥和血迹、紧握着戒指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举到眼前。
他低下头,茫然地、专注地,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焦黑、失去了所有光泽的铂金戒指残骸。
看了很久,很久。
仿佛在辨认一件极其重要、却又完全想不起来历的东西。
他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露出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深沉的、如同丢失了整个世界般的…痛苦?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依旧空洞茫然的眼眸,再次望向苏清雪。
他极其艰难地张开了干裂、毫无血色的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传入苏清雪耳中的,破碎的音节:
“你…是…谁?
这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