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的晨雾裹着寒气渗进窗棂，母亲佝偻着背往灶膛里添柴，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木柴，噼啪声中，锅里白花花的饺子几乎要跳起舞来。
父亲戴着老花镜，坐在八仙桌边，把熏好的腊肉和晒干的菌菇往纸箱里塞，动作虽慢，却细致得像在摆弄稀世珍宝。
这一夜，老两口没合眼，除了收拾东西，就是包饺子。
俗话说：“起身饺子，落身面。”今天，他们的两个女儿又要远行了，尽管过年期间没少吃饺子，他们还是要在今天让她们再吃上一顿。
他们把对女儿们的牵挂、对未来的期许，都包进了一个个饺子里，盼着她们吃了以后，在新的一年里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院子里，周舟正蹲在地上捆扎行李，麻绳在他指间翻飞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粟源和张辉一人拎着一个大包裹，整理着。
尽管外面还是很冷，这三个人却忙活得几乎要冒汗。
“瞧瞧我们的行李，刚出德市的时候还瘪瘪的，到了我们老家，我爸妈给塞得满满当当，我哥哥姐姐也给了不少；来到这里，这边爸妈又给了一些，你们来也给添了这么多，现在都快堆成小山了，我们怕是都拿不动了！”
周舟首起腰，嗔怪的语气里藏着笑意。
张辉擦了把脸，爽朗地笑道：“要是我，给再多都拿得动！东西给得越多，越有力气拿！”
粟源却皱着眉头，关切地问周舟：“回德市以后还待几天再出发？”
“一两天吧，主要是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了，该辞职的辞职，该联系的联系，都安排好了。”
周舟把最后一个包裹扣好，掸了掸手上的灰。
“外面不比家里，风风雨雨的，自己多留个心眼儿。”粟源拍了拍周舟的肩膀，眼里满是鼓励和赞许。
周舟望向屋内，轻轻叹了口气：“我倒没什么，就是放心不下静静。她一个人在德市带孩子，周雨还那么小……”话未说完，眼底己泛起心疼的涟漪。
“别愁眉苦脸的，等你在南方站稳了脚跟，就把她们娘俩接过去！”
张辉用力拍了下周舟的背，像是要把勇气也拍进他身体里。
周舟感激地看向这两位姐夫哥，“咱妈这边，就仰仗你们这两位好哥哥了！”
张辉说道：“没问题，这边的事儿你就放心，有我们在，不会叫他们老两口受罪的！”
“是呀，这个，你就放心吧！”粟源也说。
厨房里，议静正拉着母亲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妈，您都忙乎一夜了，快坐下歇会儿吧！”
母亲却望着灶台上的调料罐，眉头微蹙：“总觉着少了点啥，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您给我们带的东西够多了，还能少啥呀！”议静有些心疼母亲。
议芳凑过来，看着母亲，“我看呀，您该不会是想跟着她们一块儿去吧？”
母亲没接话，眼神飘向窗外，忧虑在眼角的皱纹里打转。
三姐妹对视一眼，都读懂了母亲的心思——她始终放心不下的是议文。
“妈，您就把心揣回肚子里吧，这回我一定把文文照顾得妥妥当当的！”议静攥紧母亲的手，语气坚定得像在宣誓。
议文的辞职，让议静总是觉得是自己疏忽造成的，她辜负了母亲的嘱托。
母亲歉疚地看着她：“孩子，妈哪能怪你呢？这些年你为文文操的心，妈都看在眼里，你做得己经够好了！”
“文文呢？还在睡懒觉吗？”议明突然开口，眉头拧成了疙瘩。
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往里屋方向指了指。
“不是说好了她跟静静回德市吗？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
议明说完转身就往里屋走，脚步带起一阵风。
里屋的门从里面反锁着，议明使劲拍了拍门板，声音里带着火气：“议文！你还打算睡到什么时候？你不知道今天你们要回德市了吗？快起来！”
屋里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好一会儿，门被缓缓打开。
议文出现在里屋门口，她扶着门框，身形单薄得像片摇摇欲坠的叶子。
尽管她特意化了一个淡妆，却仍是遮不住眼下的青黑，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就这么点事儿，你要耗到什么时候？”议明上下打量着议文，心火蹭蹭往上冒，“啥事呀，年都过完了，你还揪着不放？”
议文咬着嘴唇，把头低得快贴到胸口，不敢迎上大姐犀利的目光。
“行了行了，”议静赶紧把议明拉开，又温声对议文说，“先去吃饭，吃完咱们就出发。”
议文垂着头挪到饭桌前，像只受伤的小鹿。母亲赶忙端来一碗饺子，热气氤氲中，她的声音轻柔得能滴出水来：“快吃，多吃点，路上别饿着。”
饭桌上，除了瓷勺碰碗的清脆声响，再无其他。
议文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饺子，偶尔偷偷抬眼，目光扫过家人的脸庞，又迅速低下头。
母亲夹了个饺子放进她碗里，眼神里盛满了心疼：“文文，到了德市，听姐姐的话，好好过日子啊。”
议文喉咙发紧，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眶泛起一圈红晕。
“都多大的人了，还当她是三岁小孩？”议明“哼”了一声，却又夹了个饺子放到议文碗里，
“到了德市，要是回不了律所，就找份别的工作。至于别的东西，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这时，门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粟源帮周舟一家雇的出租车到了，众人起身帮忙搬行李。
母亲死死攥着议静的手，迟迟不肯松开，眼角泛着泪光：“周舟去了南方，往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还有文文……”
“妈，您就放心吧！”议静把母亲搂进怀里，用力抱了抱，转身时，偷偷抹了把眼角的泪。
车子缓缓启动，扬起一阵尘土。
母亲紧跟了几步，却还是停住脚步。
家人站在院门口，身影越变越小，最后成了地平线上的小黑点。
议文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但她暗暗告诉自己，到了德市，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不能再让家人为她操心。
车轮滚滚向前，碾过乡间小路，也碾过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与期待。
前方的路或许布满荆棘，那个叫“家”的地方永远温暖着出门在外的游子，给了他们继续前行的勇气。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母亲急忙接了起来，
“喂！”
“喂，是阿姨呀，我是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