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号”的震颤并非源于爆炸的冲击波——在寂灭之影喉中落日那归寂光芒的笼罩下,爆炸本身都失去了意义。这震颤,是舰体结构在失去所有微观活力后,如同亿万年风化的岩石般,无声无息地崩解、剥落、化为星尘的前奏。
就在舰桥穹顶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在灰暗光芒下开始无声碎裂、飘散的刹那,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突兀的闪光在舰体侧后方炸开。
那不是舰体崩解的微光,也不是落日归寂的余晖。
那是最后逃生舱的殉爆。在绝对归寂的力量彻底覆盖这片区域之前,它用自身核心能量的瞬间过载,撕开了一道极其短暂、扭曲的时空裂隙。强大的斥力如同宇宙巨人的最后一口气息,将两个渺小的身影狠狠地喷吐了出去——正是试图在节点彻底失控前进行最后干预的陆离和封烬。
他们被抛离的方向,恰恰避开了“喉中落日”光芒最盛的核心区域,但也无可避免地被那冰冷的归寂之力扫过边缘。
真空无声,只有意识在剧痛与混沌中沉浮。
陆离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彻底撕碎的布偶。防护服早己在冲击和归寂之力的侵蚀下千疮百孔,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灼热的玻璃渣。意识模糊中,他感到胸口那处被寂灭之影碎片侵蚀的伤口——那承载着“熵血”的源头——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悸动。它不再是单纯的腐蚀和破坏,更像是一颗濒临熄灭的恒星核心,在外部极致的死亡压力下,被强行点燃了某种对抗的本能。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源自古老秩序遗存的微弱力场,像是感应到了终极的“失序”威胁,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试图构筑最后的壁垒。两股力量——代表混乱崩坏的熵血,与象征稳定结构的秩序力场——在死亡的边缘剧烈地碰撞、交融,奇迹般地没有湮灭彼此,反而在陆离残破的躯体周围,扭曲、编织出一个奇异的茧。
紫金色的光芒,微弱却顽强地在冰冷的归寂背景中亮起。它不像落日光芒那样冰冷、死寂,反而带着一种灼热的、挣扎的、新生的悸动。这光芒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流转着混沌纹路的茧状力场,将陆离伤痕累累的身体包裹其中,隔绝了大部分残余的归寂之力,维持着他一线微弱的生机。
茧。
一个在毁灭洪流中诞生的、挣扎求存的茧。
就在这紫金色光茧形成的瞬间,一个沉重的黑影被爆炸的余波推着,缓缓漂浮过来,最终停滞在光茧的上方。
那是封烬的机甲残骸——“烬灭”。曾经威武狰狞的战争机器,此刻只剩下扭曲焦黑的主干和一条断裂的机械臂,如同被烈焰焚烧、又被巨力揉捏过的废铁。它失去了所有动力,装甲上布满了被归寂之力侵蚀出的、如同铁锈般的死灰色斑块。它以一种奇特的、近乎垂首的角度悬浮着,断裂的机械臂残端和扭曲的躯干主干,在深空中构成一个模糊而悲怆的十字形状。
十字架。
一座悬浮在紫金摇篮之上的、冰冷的钢铁墓碑。
封烬的身体,就嵌在那扭曲焦黑的驾驶舱深处,生死不明。机甲残骸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座无言的墓碑,悬停在保护着陆离的光茧之上,在死寂的虚空中投下沉重的阴影。
陆离在紫金茧中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视线模糊而晃动。透过茧壁流转的光芒,他首先看到的,便是头顶那片巨大的、悬浮的、残破的钢铁十字。封烬机甲那焦黑的轮廓,在死寂星空的背景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壮与牺牲感。一股沉重的悲伤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的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
下方,是“星链”能量抑制节点曾经存在的星域。那里,爆发的能量洪流和寂灭之影吞噬万物的恐怖景象己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而冰冷的“愈合”。
归寂的光芒扫过之处,狂暴的能量流、战舰的残骸、破碎的星体物质……所有被卷入并残存下来的物质,并非化为虚无,而是被强行凝固、转化。它们在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作用下,如同液态的玻璃急速冷却,正在凝结成一片巨大无朋、结构复杂、闪烁着冰冷幽光的晶体簇群。这片晶体废墟庞大而寂静,表面折射着远处寂灭之影喉中落日的灰暗死光,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毫无生机的美丽。
它不再是一个节点,而是一座由能量和物质凝结而成的、冰冷璀璨的墓碑。纪念着227章中那场浩劫,纪念着被吞噬的星域,纪念着无数无声消逝的生命,也纪念着下方那个紫金茧中挣扎的生灵,以及上方那座钢铁十字架守护(或埋葬)的战士。
墓碑。
一座正在凝固成型的、宇宙尺度的墓碑。
陆离漂浮在紫金色的茧中,如同躺在一个由混乱与秩序交织而成的、脆弱的摇篮里。摇篮的上方,是封烬用生命和钢铁铸就的十字墓碑;摇篮的下方,是整个战场和无数牺牲者共同凝结的巨大墓碑。他,成了这墓碑之间唯一残存的一缕微弱心跳,一丝挣扎的余温。
喉中落日那冰冷的死光,穿透遥远的虚空,依旧冰冷地照耀着这片新生的“墓碑摇篮”。陆离的意识在剧痛和紫金光芒的包裹中再次沉沦,最后映入他涣散瞳孔的,是上方那座沉默的钢铁十字,以及下方那片正在无声结晶、扩散的冰冷墓园。那吞噬一切的恐怖落日,在此刻化作了为这片墓碑群镀上的、永恒的、灰暗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