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的发现带来的兴奋，很快被现实的冷水浇醒。灰鼠工坊的工作依旧繁重而艰辛，身体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
更糟糕的是，因为请假去图书馆被扣了工钱，加上之前登记灰石卡的花费，林羽的口袋再次变得异常拮据。
五个银鹿币的“巨款”，在星耀城底层的生活开销面前，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迅速蒸发。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巴克在一次巡查时，不小心被一头受惊的驮兽踢伤了腿，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工坊暂时由他的侄子——一个尖嘴猴腮、眼神刻薄、名叫迪克的年轻人代管。
迪克早就看不惯林羽这个“瘦弱无能”的新人，尤其是林羽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与杂役身份不符的、沉浸在思考中的神情，更让他觉得不爽。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到了林羽头上。
“林羽！”迪克叉着腰，站在刚清理干净的兽栏旁，指着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沾满泥污和草渍的厚重帆布（这是用来遮盖草料和驮兽的），“从今天起，你不用搬草料了！这些脏帆布，还有工人们换下来的脏衣服、围裙，都归你洗！洗不完，扣工钱！洗不干净，也扣工钱！”
洗衣？林羽看着那堆散发着浓烈汗味、草料味、甚至隐约血腥味和粪便污迹的脏布，胃里一阵翻腾。这比清理兽栏更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季节！
“工坊……不是有洗衣房吗？”林羽忍着怒气问道。他记得工坊后面有个专门清洗工人物品的小屋。
“洗衣房的水泵坏了！修好之前，你就给我去‘寒泉渠’洗！”迪克得意地指了指工坊外不远处那条从内城流出的、环绕着星辉外城的冰冷水渠。寒泉渠的水源自学院内部经过魔法净化的地下水，冰冷刺骨，即使是夏天也寒气逼人，是出了名的苦役活计！
卡尔想为林羽说话：“迪克，这太过了吧！寒泉渠的水能冻死人！而且这么多……”
“闭嘴！卡尔！”迪克厉声打断，“这里现在我说了算！不想干就滚蛋！有的是人想干这活！”
林羽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他看着迪克那张写满恶意和报复的脸，知道这是对方故意刁难。他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为了生存，为了那每月两次进入图书馆的机会，他必须忍！
“我……洗。”林羽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于是，林羽的苦难升级了。他每天的工作，变成了推着一辆破旧的独轮车，将堆积如山的脏帆布、油腻的皮围裙、散发着恶臭的工服，运到冰冷的寒泉渠边。渠水冰冷刺骨，即使在正午的阳光下，也散发着森森的寒气。
没有热水，没有肥皂（工坊只提供一种劣质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灰白色碱块）。
林羽只能赤着脚（舍不得弄坏唯一的鞋子），挽起裤腿，站在冰冷刺骨的渠水里，用冻得通红、很快失去知觉的双手，用力地搓洗、捶打那些厚重油腻的脏布。
冰冷的渠水如同无数钢针，疯狂地刺扎着他的双腿和双手。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和手臂，迅速蔓延全身，让他牙齿格格打颤，嘴唇发紫。
劣质碱块腐蚀着他手上磨破的水泡，带来钻心的疼痛。污秽的脏水溅到他的脸上、身上，混合着汗水（冻出来的冷汗），让他狼狈不堪。
寒风一吹，湿透的裤腿紧贴在皮肤上，带走最后一点热量，冻得他浑身发抖。
过往的行人，有的投来同情的目光，有的则带着鄙夷和嘲笑指指点点。
林羽低着头，只是机械地搓洗着，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刺骨的寒冷和钻心的疼痛。每一次将沉重的湿布拧干，都感觉手臂的肌肉在哀嚎。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坚持下去！为了活下去！为了图书馆！
几天下来，他的双手己经惨不忍睹。原本磨破的水泡破裂，形成溃烂的伤口，又在碱水和寒冷的侵蚀下变得红肿、麻木，甚至开始流脓。
每一次触碰冰冷的渠水，都如同刀割。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他晚上根本无法入睡，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床上，用布条简单包裹着双手，默默忍受。
身体的痛苦尚能忍受，但精神的煎熬更甚。
每天在寒风中、冰水里，像个奴隶一样清洗着污秽，尊严被彻底践踏。
迪克还时不时过来“监工”，故意挑剔，找茬扣他本就微薄的工钱。
绝望的阴霾，如同寒泉渠上弥漫的雾气，再次悄然笼罩。
这天下午，寒风更加凛冽，天空阴沉得如同铅块。
林羽麻木地站在及膝深的冰水里，奋力捶打着一块沾满干涸泥浆的厚重帆布。
双手的伤口早己麻木，只有刺骨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酸痛提醒着他还在工作。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快要被冻僵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他身后炸响！
“你们工坊就是这么用人的？！把人当牲口使吗？！”
林羽猛地一颤，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布雷克·铁砧那高大的身影如同愤怒的铁塔，矗立在渠边！
他深灰色的长袍下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熔炉般的双眼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盯着随后匆匆赶来的、脸色煞白的迪克！
“布……布雷克大人！”迪克吓得腿都软了，差点跪倒在地，“这……这是工坊的活……他……他自愿的……”
“自愿？！”布雷克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狠狠撞击，震得人耳膜发麻！
他指着林羽那双浸泡在冰水里、红肿溃烂、还在流着脓血的双手，以及林羽那冻得发紫、毫无血色的脸，“你告诉我这是自愿？！把人丢进寒泉渠洗布？这他妈是谋杀！”
他大步走到渠边，根本不顾冰冷的渠水，一把抓住林羽的胳膊，将他从水里拽了上来！
林羽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布雷克有力的手臂牢牢扶住。
“小子，还能走吗？”布雷克的声音低沉下来，看着林羽狼狈不堪的样子，那熔炉般的眼眸深处，除了怒火，似乎还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是怜悯？还是对他身上某种特质的惊讶？
林羽冻得牙齿打颤，说不出话，只能虚弱地点点头。
布雷克二话不说，脱下自己那件厚实的深灰色亚麻长袍（里面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贴身短褂，露出强健的肌肉），不由分说地裹在了林羽冰冷湿透的身上！
长袍上还带着布雷克灼热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如同铁与火混合的雄性气息，瞬间驱散了林羽身上一部分刺骨的寒意！
“跟我走！”布雷克不容置疑地说道，然后转头，用那能点燃空气的目光扫向抖如筛糠的迪克，“告诉老巴克！这小子，我布雷克要了！
从今天起，他不在你们工坊干了！工钱结算清楚！少一个铜子，我烧了你这破工坊！”
说完，他不再理会在地的迪克，扶着依旧有些踉跄的林羽，在周围无数道震惊、敬畏、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寒泉渠，向着内城的方向走去。
林羽裹着带着布雷克体温的长袍，感受着那驱散寒冷的暖意，听着布雷克那如同誓言般强硬的话语，心中翻腾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获救的庆幸？是绝处逢生的激动？还是对这位严厉导师出手相助的深深感激？或许都有。
冰冷的身体在温暖的长袍下渐渐恢复知觉，但双手的剧痛却更加清晰地传来，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苦难。他不知道布雷克为什么要帮他，更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但无论如何，寒泉渠的噩梦，似乎暂时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