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乃……九原……虓虎……吕奉先!”
七个字,如同七道裹挟着塞外风沙、战场血腥、无边凶戾与绝世倨傲的惊雷,毫无保留地、重重地劈进陈默的脑海!瞬间将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紧绷,都炸得灰飞烟灭!只剩下无边无际、震耳欲聋的空白和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恐惧!
不是询问!不是试探!是宣告!是来自深渊边缘的、用生命和凶性发出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九原虓虎!吕奉先!
这个名字本身所携带的恐怖重量,史书中那些弑父背主、反复无常、最终被缢杀于白门楼的冰冷记载,此刻都化作了眼前这具濒死躯体散发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和那如同实质般的、冻结灵魂的凶戾目光!
陈默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他控制不住地向后猛仰,后背“砰”地一声再次撞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痛让他闷哼出声,眼前金星乱冒!手中的环首刀“哐当”一声脱手跌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在死寂的洞穴里久久回荡!
他瘫靠在岩壁上,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脸色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比洞外的积雪还要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牙齿剧烈地磕碰,发出清晰的“咯咯”声。那双刚刚还因抢夺火种而闪烁着搏命凶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盯着篝火对面那个抬着头颅、用燃烧着冰冷意志的目光锁定他的存在!
虓虎!活生生的、史书里走出来的、能吞噬一切的虓虎!就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重伤濒死,却依旧散发着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怖威压!
洞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篝火燃烧时木柴爆裂的噼啪声,还有吕布那沉重、滚烫、带着浓重阻塞痰音和血沫翻涌咕噜声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在绝望地嘶吼,一下下敲打着凝滞的空气。这喘息声,此刻在陈默听来,如同地狱恶鬼在磨牙吮血,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背上那恐怖创口中缓慢洇出的脓血。
吕布报出名字后,并未立刻有下一步动作。似乎这七个字也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他依旧保持着那个艰难昂头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败甜腥。散乱的黑发黏在汗血泥污混合的脸上,只有那双燃烧着冰冷意志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跳跃的火光,牢牢锁在陈默那张惨白失神、写满惊骇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沸腾的杀意,只剩下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审视,一种仿佛在看一只被自己名号彻底吓傻的、微不足道的虫豸般的漠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绝世凶人的倨傲与……一种更深层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探究。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默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冰冷的岩壁前,大脑一片混沌。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压力,那目光中的意志几乎要将他凌迟!他知道,任何退缩或破绽,都可能招致粉身碎骨!
就在陈默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心神,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吕布那沙哑、破碎、带着浓重喘息和血沫的声音,再次如同冰锥般刺破了死寂。这一次,不再是宣告,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质询:
“汝……知丁原……董卓……乎?”
丁原?董卓?!
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混乱的意识里!丁原!吕布的义父!被他亲手所杀!董卓!他投靠的新主!最终也被他亲手诛杀!
他问这个?!在这个濒死的时刻?!他想知道什么?!是试探?是警告?还是……一种来自地狱深处的、对过往血腥的回溯?!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默!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胸而出!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干涩得像被滚烫的砂砾堵死,发不出半点声音。吕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镐,一下下凿击着他试图隐藏的一切。
怎么办?否认?说不知道?在这双洞穿一切的眼睛面前,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可笑!承认?告诉他后世史书对他弑父背主的冰冷记载?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疯狂上窜。他舔了舔同样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了血腥和泥土的咸涩。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染血的、缠裹着布条的右手,扫过地上那把豁口的环首刀,扫过跳跃的篝火,最后定格在吕布背上那三道狰狞翻卷、兀自缓慢渗血的伤口上。
乱世……生存……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陈默被恐惧冻结的脑海!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的狂跳。迎着吕布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他嘶哑地、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开口:
“丁原……丁建阳,执金吾,并州牧。” 他顿了顿,目光没有回避吕布的眼睛,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董卓……董仲颖,前将军,鸩杀少帝,焚掠洛阳,擅行废立,鸱枭之心,豺狼之行,天下……共愤。”
每一个字,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陈默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尽量客观陈述史实,不掺杂明显的褒贬。说到董卓时,他用了“天下共愤”,这是事实,也是试探。
说完,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死死盯着吕布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洞内一片死寂。篝火的噼啪声似乎都消失了。只有吕布那沉重、滚烫、带着浓痰阻塞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吕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血污、泥垢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掩盖了所有情绪的波动。只有那双燃烧着冰冷意志的眼睛,在陈默说出“天下共愤”西个字时,瞳孔深处似乎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如同黑暗中掠过的刀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死死地盯着陈默,那目光沉重得让陈默几乎要窒息。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吕布的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发出清晰的吞咽声,那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再次开口,声音更加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汝……观某……如何?”
观你如何?!
这个问题如同平地惊雷,比刚才问丁原董卓更首接、更致命!它像一把淬毒的匕首,首抵陈默的咽喉!
如何评价吕布?!评价这个亲手弑杀义父丁原、又亲手诛杀权臣董卓的绝世凶人?!评价这个在史书中留下反复无常、刚愎凶戾恶名的虓虎?!
陈默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让他几乎晕厥!他能说什么?说你是反复小人?说你是三姓家奴(虽然这个称号现在可能还没出现)?那下一秒就是被撕成碎片!说你是英雄?是豪杰?在这双洞穿一切、燃烧着冰冷意志的眼睛面前,任何虚伪的奉承都显得可笑而危险!
怎么办?!
陈默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冷汗如同小溪般沿着鬓角滑落。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却一片混乱。史书冰冷的记载,眼前这惨烈濒死的景象,吕布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和冰冷探究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
就在这千钧一发、心神即将彻底崩溃之际!
篝火对面,吕布那艰难昂起的头颅猛地一沉!
“砰!”
沉重的头颅和上半身失去支撑,重重地砸回冰冷粘稠的血泊里!激起一小片污秽的泥点!散乱的黑发瞬间重新覆盖了面容。
那冰冷锐利、如同实质般的目光,瞬间被黑暗吞没。
紧接着,一阵更加剧烈、更加撕心裂肺、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绝望阻塞感的咳嗽,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哀鸣,猛地从吕布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咳!咳咳咳!嗬——嗬嗬——!”
那咳嗽猛烈得如同要将整个胸腔都撕裂!吕布的身体在血泊中剧烈地弓起、痉挛、抽搐!背上那三道伤口如同被再次撕裂的恶魔之口,暗红的血液混合着粘稠的、带着腐败气息的黄色脓液,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将身下更大一片地面染得一片狼藉!
“噗——!”
又是一大口带着浓重血块和黄色脓痰的污物,混杂着暗红的鲜血,如同决堤般从吕布口中狂喷而出!星星点点地溅射在周围的尘土和岩石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剧烈的咳嗽和痉挛持续了十几息,如同狂风骤雨,最终才在一声如同被强行掐断的、极其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中,渐渐平息下去。
沉重的、滚烫的、带着浓重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喘息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那喘息声变得更加微弱,更加飘忽,如同风中残烛,在浓重的黑暗和绝望中,摇曳着最后一点微光。
吕布的身体彻底在血泊和污秽之中,不再动弹。只有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证明着生命之火尚未完全湮灭。
陈默依旧僵在冰冷的岩壁前,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他眼睁睁看着吕布在剧咳和痉挛中喷血呕脓,看着他背上伤口再次如同泉涌般喷出污秽的脓血,看着他最终如同被抽空般下去……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感,如同万丈冰渊下的寒流,再次将他彻底淹没。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问询带来的巨大压力,瞬间被这惨烈到极致的景象碾得粉碎。
他救不了他。人力……终究有穷尽。
篝火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吕布在血泊污秽中的庞大身躯,也映照着陈默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一个悬在生死边缘、尚未得到回答的致命问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风雪在洞外疯狂地咆哮,如同末日降临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