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残烬微光

吕布咳出的不是死亡,而是淤积的秽毒。

陈默误以为生机断绝,却在绝望的尘埃里触摸到一丝微弱的脉动。

那是虓虎濒死的战栗,还是风暴将临的余震?

当陈默割开自己手腕的刹那,他赌上的不仅是性命,更是乱世中一场孤注的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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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瘫坐在冰冷刺骨的尘土里,指尖深深抠进地面冻硬的泥块。吕布背上那三道狰狞的裂口,此刻如同三张恶毒嘲笑的嘴,仍在汩汩地向外涌着粘稠、污秽的脓血,混着暗红的血丝,缓慢地在他身下蜿蜒,浸透污秽的衣袍,晕开一片令人作呕的暗红。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与腐败气息,混合着地上那滩脓血污物的恶臭,像一只冰冷粘腻的手,死死扼住了陈默的喉咙。

他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凿进陈默被绝望冻僵的脑海。刚才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呛,喷涌而出的脓血,分明就是这具庞大躯壳油尽灯枯前最后的崩溃。高烧、溃烂、肺腑阻塞……每一样都足以致命。而他陈默,一个同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流民,又能做什么?那点苦涩的药汁,那点温热的擦拭,在这汹涌的溃败面前,渺小得可笑。

虓虎……终究要死了。死在这无人知晓的雪窟,像条野狗。

篝火的噼啪声变得异常遥远,洞外风雪的咆哮也模糊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吕布那沉重、滚烫、带着浓重血沫阻塞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拉开,发出“嗬…嗬…”的艰难嘶鸣,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血沫喷溅的微弱“噗”声。这声音不再是生命的挣扎,而是死亡临近的倒计时,一下下,钝重地敲打在陈默的心上,敲碎了他最后一点虚妄的念想。

就这样吧。陈默的指尖微微松开,泥土的碎屑簌簌落下。身体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比洞外的风雪更冷。他也快到极限了。饥饿、寒冷、疲惫、绝望,早己啃噬尽了他每一丝力气。或许,就这样瘫坐着,听着这垂死的呼吸,一起沉入永恒的黑暗,反而是种解脱。至少,黄泉路上,还有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虓虎作伴?这个念头荒诞得让他想笑,可嘴角刚扯动一下,涌上喉头的却只有一片苦涩的干涸。

他闭上了眼。黑暗吞噬了摇曳的火光,吞噬了地上那刺目的污血,也试图吞噬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声。

放弃吧……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那片冰冷虚无的瞬间,一种微弱到几乎被忽略的异样,如同溺水者指尖触碰到的一缕水草,倏地缠住了他下沉的神智。

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喘息声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间隙?

陈默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钉在吕布那被汗水和血污黏连的黑发覆盖的侧脸上。他屏住了呼吸,调动起残存的所有感知,全部倾注到那艰难起伏的胸膛。

“嗬……嗬……”

依旧是那破风箱般的声音。但就在那艰难的吸气之后,紧跟着的并非更剧烈的阻塞,而是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稍显顺畅的停顿!紧接着,才是带着血沫的呼气“噗”声。

虽然微弱,虽然转瞬即逝,但……确确实实存在!那如同被无形大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似乎……松动了那么一丝丝?!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陈默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也浑然不觉!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吕布身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将军?吕布!奉先!”他嘶哑地喊着,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手颤抖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猛地拨开吕布脸上那湿漉漉、黏着血痂的乱发!

一张被高热灼烧得通红、因剧痛而扭曲的脸暴露在摇曳的火光下。嘴唇干裂灰白,沾着暗红的血沫,下颌绷得死紧。但让陈默瞳孔地震的,是吕布的眉心!

那原本因剧痛和窒息而死死拧成一个疙瘩的眉头,此刻竟极其微弱地……松开了一丝丝!虽然依旧紧蹙,但方才那如同刻入石头的死结,确实缓和了微不可察的一线!仿佛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被刚才那阵剧烈的咳呛,撼动了一角!

一股无法言喻的狂喜和更深的惊惧,如同冰火交织的激流,瞬间冲垮了陈默的理智堤坝!

他需要确认!立刻!马上!

顾不上那骇人的滚烫,也顾不上那浓烈的死亡气息,陈默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猛地探向吕布的脖颈侧方!那是血脉搏动之处!

指尖下的皮肤滚烫如火炭,粘腻着汗和血。陈默屏住呼吸,全部的感知都凝聚在指尖那方寸之地。

一秒……两秒……死寂……

就在绝望即将再次攫住他的刹那——

咚…咚……

极其微弱!极其缓慢!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被厚重岩石阻隔的沉闷鼓点!

一下!又一下!

虽然间隔长得令人心焦,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那确确实实是生命的搏动!是心脏在濒临停摆的边缘,依旧顽强挤压出的、不甘沉寂的脉动!

它还活着!这头虓虎的心脏,还在跳!

巨大的冲击让陈默浑身剧震,一股滚烫的液体猛地冲上眼眶!不是眼泪,是劫后余生般的激流!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呐喊。

脓血……刚才喷涌而出的脓血……难道不是死兆?难道是……堵在肺腑、堵塞血脉的秽毒?!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黑暗!瞬间照亮了方才那地狱般景象下隐藏的可能!

是了!淤积在肺腑的脓痰血块,堵在伤口深处的腐肉秽脓!这些东西排出来,身体才有喘息之机!才有……极其渺茫的一线生机!

希望如同狂野的火焰,瞬间点燃了陈默被绝望冰封的意志,烧得他浑身滚烫!但这火焰随即又被冰冷的现实狠狠浇了一盆冷水——脉动如此微弱,呼吸依旧艰难滚烫,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脓毒真的排尽了吗?下一次崩溃,随时可能降临!

时间!他需要时间!需要药物!需要食物!需要温度!需要一切能吊住这口气的东西!

可这该死的冰窟里,除了这堆越来越弱的火,还有什么?

目光猛地扫过那堆燃烧的枯苇杆,火苗己然黯淡了许多。柴!必须保住火!保住这唯一的温暖之源!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洞口,不顾一切地推开堵门的杂物。暴风雪瞬间裹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倒灌而入,几乎将他掀翻!积雪己经深及大腿!

陈默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将豁口的环首刀狠狠插入洞外厚厚的雪层之下,疯狂地挖掘着。冰冷的雪块混合着冻土被撬起,他发疯般地将它们塞进怀里,又跌跌撞撞地撞回洞内,用身体死死顶住重新堵上的洞口。

他扑到篝火边,将冰冷的雪块和冻土扔在火堆边缘,又手忙脚乱地将最后几根枯苇杆小心地架上去。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新的燃料,发出噼啪的欢响,光与热稍稍稳定了些许。

水!药!他看向那个装着温药水的瓦罐,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的底子。吕布需要补充水分!需要药力持续发挥作用!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撕下自己破烂的衣襟布条,浸入温热的药水中,然后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依旧缓慢渗血的恐怖伤口边缘,将的布条凑近吕布干裂灰白的嘴唇。

那滚烫的唇瓣似乎本能地翕动了一下,贪婪地汲取着布条上那一点点苦涩的

“水……咳咳……”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呓语般的气音,从吕布喉咙深处挤出,伴随着细微的咳呛。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能听到!他还有模糊的意识!

“有!有水!”陈默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他飞快地再次浸湿布条,更加轻柔地润湿着那干渴的嘴唇和口腔。

然而,吕布的吞咽极其微弱而艰难。那点药水,根本无法弥补他身体巨大的消耗。失血、高烧、溃烂……他的生命,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会被吹灭。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住吕布背上那三道裂口。污秽的脓血似乎流得慢了些,但的皮肉边缘依旧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紫和暗黄,那是腐肉盘踞的恶兆。不彻底清理掉这些腐肉,脓毒只会再次滋生,高烧永远无法退却!

清理?用什么清理?他连一把像样的小刀都没有!环首刀?那豁口的巨大刀刃,稍有不慎就能首接要了吕布的命!

绝望的阴影再次无声地蔓延。

就在这时,吕布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比上次更加凶猛!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恐怖声响,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紧!滚烫的身体弓起,背上的伤口再次被撕裂,一股带着腐败恶臭的黄绿色脓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液猛地涌出!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从吕布紧咬的牙关中迸出,散乱黑发下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抖着,似乎要睁开,却又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死死拖住!他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而混乱,带着濒死的窒闷!

不!不行!刚刚才出现的一线转机,眼看就要被这更猛烈的反扑彻底摧毁!

陈默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一股无法抑制的、近乎毁灭的暴戾和孤注一掷的疯狂,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最后一点微光熄灭!哪怕把自己也拖入地狱!

“啊——!”陈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抓起地上那柄豁口的环首刀!冰冷的刀柄刺入掌心,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刀尖,没有对准吕布,而是闪电般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那里,青色的血管在苍白冰冷的皮肤下微微凸起。

没有半分犹豫!眼神里燃烧着近乎殉道般的决绝!陈默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粗糙、带着锈迹的豁口刀锋,狠狠压向自己腕间跳动的血脉!

嗤——!

皮肉被割开的剧痛瞬间传来!锐利而冰冷!鲜红温热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溪流,瞬间涌了出来!

陈默闷哼一声,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握着刀的手却稳得可怕!他迅速扔掉刀,右手死死捏住左手腕伤口上方,减缓血流,同时将割破的手腕猛地凑到吕布那因痛苦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方!

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鲜血,如同赤红的溪流,滴落在吕布干裂灰白的唇上,渗入他滚烫的口腔。

一滴。两滴。三滴。

吕布滚烫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深处那“咯咯”的阻塞声骤然停顿!他那因剧痛而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抖着,散乱的黑发下,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似乎想要睁开。

篝火的光芒,跳跃在陈默因失血而迅速苍白的脸上,映照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他自己的血,正源源不断地流入虓虎的口中,成为维系那一点残烬微光的薪柴。

洞外,风雪的咆哮声,陡然拔高了一个凄厉的音阶,如同万千鬼魂在冰原上尖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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