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
两个字。沙哑。破碎。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叹息,裹挟着塞外风霜的凛冽、浸透血腥的粘稠与背叛的冰冷铁锈味,毫无征兆地、重重地劈进陈默混沌的意识里!瞬间将他从半梦半醒的边缘彻底炸醒!
陈默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在刹那冻结成冰,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的轰鸣!
义父?!
丁原?!丁建阳!
那个被吕布亲手刺杀于洛阳北邙山下、身首异处的并州牧!那个被史书冰冷记载、被后世唾骂为吕布“三姓家奴”开端的牺牲品!
他……他在昏迷中叫义父?!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陈默的脊椎骨!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他僵在冰冷的岩壁前,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连呼吸都停滞了。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惊悚的探究,钉在篝火对面那片被黑发彻底覆盖的面容上!
吕布依旧在那片刺目的暗红血泊和污秽之中。庞大的身躯如同被彻底摧毁的黑色山峦,崩塌在死亡的沼泽里。散乱的黑发如同浸透血污的裹尸布,严严实实地覆盖着他的头颅和所有表情。背上那三道伤口,发亮的暗红色皮肉在跳跃的火光下触目惊心,粘稠的脓血依旧在极其缓慢地洇出,滴落在身下的血泊里,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嘀嗒”声。每一次沉重的、带着浓痰阻塞的吸气,都牵动着身体细微的痉挛。
他没有任何动作。刚才那声梦呓般的呼唤,仿佛只是濒死意识混乱中的一缕残响,消散在浓重的血腥和篝火的噼啪声中。只有那沉重、滚烫、带着浓痰阻塞和血沫翻涌的喘息声,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到极限、只剩下最后嘶鸣的残喘,沉重地、绝望地响着,证明着生命尚在顽强挣扎。
是他吗?真的是他无意识喊出的?
陈默的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岩壁,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麻衣。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首窜上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丁原……吕布……弑父……那史书上冰冷的记载,此刻都化作了这声虚弱梦呓中蕴含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和背叛!
洞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吕布沉重微弱的喘息声,以及陈默自己狂乱如擂鼓的心跳。
巨大的恐惧和未知带来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狠狠压在陈默的心头。他下意识地再次握紧了膝边冰冷的环首刀柄。虎口撕裂的伤口和掌心的灼伤传来尖锐的刺痛,却无法驱散心头那刺骨的寒意。吕布……这个亲手杀死义父的绝世凶人,在濒死的昏迷中呼唤义父……这意味着什么?是悔恨?是痛苦?还是……纯粹意识混乱下的呓语?
他死死盯着那片覆盖面容的黑发,仿佛要穿透那层污秽的屏障,看清吕布此刻的表情。是痛苦?是狰狞?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就在这时!
“嗬……嗬嗬……”
吕布喉咙里再次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带着浓重阻塞感的吸气声!紧接着,他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扳弯!覆盖面容的黑发随着动作滑开寸许!
陈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握刀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嘣声!
然而,预想中的剧咳或窒息并未发生。吕布的身体只是极其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散乱的黑发下,似乎能看到他紧闭的双眼痛苦地蹙紧,干裂染血的嘴唇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和破碎的音节:
“冷……好冷……”
冷?!
陈默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滞。他下意识地看向篝火。火焰跳跃着,散发着温暖的光和热。洞内的温度虽然不高,但绝对不至于让一个高烧滚烫的人感到刺骨的寒冷!
是伤口深度感染引发的败血症寒战?!还是失血过多导致体温调节失控?!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想象的更糟!高烧未退,感染持续恶化,再加上失血……吕布的身体,正在滑向彻底崩溃的边缘!
“嗬……冷……” 吕布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喉咙里的呜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孩童般的无助?
这声无助的“冷”,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了陈默一下。将他从对“义父”惊雷的恐惧和震撼中,强行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生存!此刻,生存才是唯一的问题!
陈默的目光瞬间扫过洞穴。篝火很旺,但热量无法完全覆盖到角落。他需要更多燃料!需要保暖的东西!
他挣扎着,用尽残存的力气站起来。双腿酸软得如同面条,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踉跄着挪到那堆堆积如小山的枯苇杆旁,抱起一大捆,小心地添进篝火里。火焰猛地一窜,发出欢快的噼啪声,暖意更盛。
但这还不够!吕布的身体因为寒冷而剧烈颤抖,每一次颤抖都牵动着背上恐怖的伤口,带来更多的失血和痛苦!
保暖!必须给他保暖!
陈默的目光扫过自己身上单薄破烂的麻衣,扫过地上散落的破布条……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几块之前被吕布拨弄过的、沾满泥土雪沫的杂粮饼碎块旁——那里,还散落着吕布那件破烂不堪、但明显比陈默身上厚实许多的血污外衣!
剥死人的衣服?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不适和忌讳。但生存面前……
陈默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犹豫,再次走到吕布身边。吕布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冷”和痛苦的呜咽。陈默蹲下身,左手试探性地、极其轻缓地按在吕布靠近肩膀、相对完好的地方。触手一片滚烫,肌肉坚硬如铁,却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拔出豁口的环首刀。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反射出一点幽冷的寒芒。他极其小心地、用刀尖挑开吕布身上那件破烂外衣的边缘。衣服早己被血污、脓液和泥垢浸透、冻结,紧紧粘在皮肤上。
陈默的动作极其缓慢、极其谨慎。他用刀尖一点点割开衣物的连接处,避开背上恐怖的伤口,尽量不去触碰吕布的身体。每一次刀锋的移动都牵动着陈默紧绷的神经,警惕着任何一丝苏醒或暴起的迹象。
吕布似乎感觉到了外界的触碰和衣物的剥离,身体颤抖得更厉害,喉咙里的呜咽声也变得更加清晰,带着痛苦和不安:“呃……冷……”
“忍着点!” 陈默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给你盖点东西!”
他不再解释,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锋利的刀尖艰难地切割着冻结粘连的布料。终于,那件厚实却污秽不堪的外衣被陈默艰难地从吕布身上剥离下来!
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和腐败恶臭扑面而来!陈默强忍着胃里的翻腾,迅速将这件沾满血污、冰冷刺骨的外衣,胡乱地盖在吕布不断颤抖的身体上,重点覆盖住他的胸腹和背部——尽管那背上恐怖的伤口依旧暴露在外。
做完这一切,陈默如同虚脱般后退几步,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喘着粗气。虎口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缠裹的布条。他看着吕布在厚衣服下依旧无法抑制的颤抖,听着那带着痛苦和无助的呜咽,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
这……有用吗?一件冰冷的血衣,能挡住死神带走这头虓虎的脚步吗?
洞内,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吕布沉重滚烫的喘息和痛苦的呜咽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那件覆盖在虓虎身上的血污外衣,如同一个冰冷而徒劳的象征。
就在这时!
“嗬……嗬嗬……”
吕布喉咙里再次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阻塞感的吸气声!紧接着,他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覆盖在身上的血污外衣滑落了一些!散乱的黑发下,紧闭的双眼痛苦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那双布满血丝、涣散而痛苦的眼睛,在火光下茫然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聚焦,却最终无力地再次合上。
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一个沙哑、破碎、虚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如同从九幽炼狱最深处传来的、最后的低吟,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出:
“水……火……某……需……汝……”
水?火?某需汝?!
六个字,如同六道裹挟着死亡气息和最后命令的惊雷,狠狠劈在陈默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