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门外的咆哮如同冰原上的狼群,撕咬着张辽玄铁浇筑的背影。
> 陈默蜷在门后,指甲深深抠进门板的朽木,劣炭的余烬在他惊惶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 就在那声“招祸!”炸响的刹那——
> 土炕上,虓虎沉重的呼吸骤然一滞!
> 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冰水浇透核心,石屋内死寂得能听见血痂剥落的微响。
> 陈默猛地扭头。
> 昏暗中,吕布深陷的眼窝不知何时己无声睁开。
> 那眸底翻涌的,竟是比门外沸腾的恨意更刺骨的……一片空茫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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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咆哮如同冰原上饥饿的狼群,疯狂撕咬着张辽那玄铁浇筑般的孤拔背影。腐朽的木门在声浪和无形压力的冲击下剧烈颤抖,每一次撞击都让门框簌簌落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那一声声“招祸!”、“惹来大灾!”,如同淬毒的冰锥,穿透薄薄的门板,狠狠扎进陈默蜷缩在门后的身体里。
他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的门板,单薄的肩胛骨被震得生疼。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抠进门板朽烂的木质里,带出细小的木刺扎入皮肉也浑然不觉。劣炭燃尽的破陶盆里,最后一点余烬的红光在他因极度惊惶而放大的瞳孔里跳跃、明灭,映出那一片疯狂扭曲的门外剪影和那道堵在怒潮之前、指节捏得惨白的玄甲轮廓。
招祸?惹来大灾?
原来……这才是根子?
不是因为他“灾星”克死了自己的兵,而是……他杀得太狠?引来了异族更疯狂的报复?像一把烧得太旺的火,最终会燎到持火者自身?
这个认知,带着冰冷的、令人绝望的合理性,瞬间击穿了陈默被恐惧冻结的思维。他想起瓮城戍卒眼中深沉的恐惧,想起那些远远避开石屋、如同躲避瘟疫的麻木民夫……那恐惧的对象,从来就不止是吕布本身,更是他身后所代表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毁灭力量,以及这力量可能引来的、更恐怖的连锁反应!吕布是盾,一面沾满异族鲜血、冰冷坚硬的血锈之盾,但持盾的人,却恐惧盾牌太过坚硬,会招致更沉重的、足以砸碎所有人的巨锤!
就在这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头的瞬间——
土炕方向,那沉重如沉睡火山内部岩浆滚动的呼吸声,极其突兀地……停滞了!
不是之前的悠长深沉,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石屋内瞬间陷入一种令人头皮发炸的、绝对的死寂!
连门外那汹涌的咆哮声浪,仿佛也在这死寂降临的刹那,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变得遥远而模糊。火盆余烬的微光似乎都黯淡下去,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陈默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搏动的闷响,听到自己腕间那道暗红割痕下血液奔流的微弱嗡鸣……甚至,似乎听到了土炕上,某块凝结的血痂因为某种极致的紧绷而悄然剥落的、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啪嗒”轻响。
一股比门外汹涌恨意更冰冷、更令人心悸的寒意,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陈默!他全身的汗毛陡然炸起!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他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极致的惊恐,死死投向昏暗的土炕!
昏暗中,火盆那点将熄的余烬,吝啬地勾勒出土炕上那个庞大轮廓的边缘。
吕布……不知何时,己经睁开了双眼。
没有初醒时的混沌暴戾,没有前日的幽暗审视,更没有清晨宣告“命是你的了”时那种淬火玄冰般的清明与力量。
那双深陷如渊的眼窝里,此刻燃烧着的……竟是一片空茫。
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空茫死寂!
瞳孔在黯淡的余烬微光下,扩散得极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黑,里面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活物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虚无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洞。如同冰原上万年不化的坚冰最核心处,那冻结了所有生机的、绝对的寒冷与空洞。
这空茫的目光,没有焦距地穿透昏暗的空气,没有落在门板上,没有落在张辽堵门的背影上,甚至没有落在陈默惊恐的脸上。它只是……存在着。像两口通往虚无的深井,倒映着这石屋的昏暗、余烬的微光、以及门外隐约传来的、充满憎恶的喧嚣……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眼神……比任何咆哮都更恐怖!这不是蛰伏,不是休养,这分明是……心核被彻底浇灭后的余烬!是支撑那钢铁意志的基石,在“招祸”二字化作的冰水冲击下,瞬间崩塌后露出的……万丈深渊!
门外的喧嚣似乎又清晰了一些,夹杂着张辽冷硬如铁的呵斥:“……尔等只道他招祸,可知若无此獠以杀止杀,雁门关外三百里,早己是匈奴牧马之地!妇孺哭嚎之声,会比今日更盛百倍!他流的血……”
张辽的声音透过门板,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痛和某种更深沉的悲怆,试图压服汹涌的民意。
然而,土炕上,吕布那双空茫死寂的眸子,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张辽口中那“流的血”,那“以杀止杀”,那“妇孺哭嚎”,都成了遥远世界里无关紧要的嘈杂背景音。他庞大的身躯斜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一动不动,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那沉重的呼吸声变得极其微弱、极其悠长,悠长得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
陈默的心沉到了冰点。他看着那双空茫的眼睛,看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起伏,清晨腕骨上那冰冷沉重的触感和那句“命是你的了”带来的荒诞重量,此刻竟被一种更巨大的、冰冷的恐慌所取代!这头虓虎……他那颗被死亡和背叛反复淬炼、如同玄冰般坚硬的心核,难道真的……在“招祸”二字化作的冰水中,彻底熄灭了?
血契的另一端,难道连接的……只是一具余温尚存的躯壳?
就在这时,门外那汹涌的怒潮似乎被张辽的话短暂地压制住,出现了片刻的凝滞和低沉的议论。但随即,一个更加尖利、带着哭腔的老妇声音猛地拔高,如同泣血的控诉,狠狠撕开了短暂的平静:
“张将军!你说他挡了匈奴!可俺家那口子,就是跟着他去‘挡’匈奴的!去年走的!就埋在白登山那边的乱葬岗!连块囫囵骨头都没找回来啊!” 声音凄厉,充满了无尽的悲恸和怨毒,“挡?挡来挡去!挡得俺们家破人亡!挡得这关城上下,日夜提心吊胆,怕匈奴人哪天杀红了眼,冲进来屠城泄恨!他吕布是煞神!他杀得越狠,匈奴人的刀子磨得就越快!这血仇……这血仇是算不完的啊!!”
“对!算不完!”
“他就是个祸根!”
“烧了他!烧了这祸根!”
刚刚被压下去的声浪,因为这血泪的控诉,如同浇了滚油,瞬间以更狂暴的姿态再次炸开!撞击木门的力道更加凶猛!腐朽的门栓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即将断裂的呻吟!
张辽堵在门前的玄甲身影,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按在刀柄上那只惨白的手,指关节捏得几乎要碎裂!但他依旧如同礁石般死死钉在原地,只有那沉重的呼吸声透过面甲,带着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压力,在门缝外清晰可闻。
门内,陈默蜷缩在冰冷的门板后,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他看着土炕上那双空茫死寂的眸子,听着门外那老妇泣血的控诉和山呼海啸般的“烧了他”,感受着门板上传来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碾碎的狂暴力量……
血锈的盾,终究成了所有人眼中招灾引祸的源头。而盾下那刚刚苏醒、试图交付性命的凶兽,心核似乎己在冰冷绝望的深渊中……悄然熄灭。
腕间那道暗红的割痕,在绝望的黑暗里,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