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辽那声“雁门张辽在此”的咆哮,如同投入怒海的孤石,在匈奴铁蹄的轰鸣中激起一簇短暂的血浪。
> 陈默摔在冰冷的雪地里,视野被粘稠的暗红和眩晕切割。
>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道玄甲孤拔的身影,在无数弯刀卷起的死亡风暴中,如同礁石般被彻底吞没的刹那——
> 雁门关紧闭的城门上方,一道瘦削如标枪的身影猛地翻过雉堞!
> 没有甲胄,只有染血的边军皮袄,手中一杆磨得发亮的铁脊长矛,在残阳下反射出决绝的寒光!
> 他像扑火的飞蛾,凌空跃入那片吞噬一切的黑色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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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张辽在此——!!”
那声裹挟着铁血煞气与决死意志的咆哮,如同孤崖投入沸腾的黑色怒海,仅仅在死亡的狂潮表面激起一圈血色的微澜,瞬间便被匈奴铁蹄汇成的、震碎大地的恐怖轰鸣彻底吞噬!
陈默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里,积雪的寒气混合着左腕翻卷伤口灼烧般的剧痛,疯狂撕扯着他残存的意识。视野颠倒旋转,被粘稠的暗红和失血的眩晕切割成晃动的碎片。铅灰的天幕、惨白的冰原、狂舞的雪沫、狰狞的胡骑面孔、挥舞的弯刀寒光……最终只剩下前方那道死死钉在雪原上、正被黑色怒潮彻底淹没的玄甲孤影!
张辽!
他舞动的刀光如同风中残烛,在无数弯刀卷起的死亡风暴中,最后一次爆发出刺目的火星,随即被彻底吞没!玄甲浴血的身影在密集的人马冲撞中猛地一晃,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完了!
陈默的心瞬间沉入冰窟!最后一点微光即将熄灭!
“呃……嗬……” 身侧,吕布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残喘,深陷的眼窝里血色熔岩疯狂翻涌,死死盯着那片吞噬玄甲的黑暗!庞大的身躯因剧痛和滔天的不甘剧烈颤抖,支撑的右臂伤口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大片雪地!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即将彻底合拢的刹那——
雁门关紧闭的、如同冰冷墓碑般的巨大城门上方!
一道身影,瘦削却挺首如标枪,猛地翻过布满冰霜的雉堞!
没有玄甲覆身,只有一身洗得发白、多处破损染着暗红血渍的边军制式皮袄!寒风卷起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一张年轻却如同冻石般冷硬的脸庞,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手中,一杆磨得发亮、脊线笔首如尺的铁脊长矛,在铅灰色天幕下残存的一抹如血残阳中,反射出一道刺目、决绝到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没有半分犹豫!如同扑向炼狱烈焰的飞蛾,看准张辽浴血奋战、吸引所有注意的方位,猛地从数丈高的冰冷城墙之上,凌空跃下!
风声凄厉!瘦削的身影在空中蜷缩,铁脊长矛双手紧握,矛尖斜指下方那片吞噬了玄甲的死亡漩涡!
时间仿佛凝固!
陈默涣散的瞳孔里,映出那道从冰冷城头决然扑下的身影!如同撕裂绝望夜幕的流星!
吕布燃烧的血瞳猛地抬起,死死锁定那道身影!深陷的眼窝里,血色熔岩剧烈翻腾!
噗!噗噗!
沉重的、如同重锤击打皮革的闷响,在混乱的战场上炸开!
瘦削身影如同陨石般砸落!精准地踏在一名匈奴骑士的后颈!骨裂声令人牙酸!借力!拧身!手中铁脊长矛如同毒龙出洞,带着下坠的全部力量和玉石俱焚的意志,狠狠捅穿了另一名正挥刀劈砍张辽战马腿部的骑士背心!矛尖透胸而出!
“高顺——!!” 混乱的核心,张辽那冷硬如冻石的声音第一次爆发出撕裂般的咆哮!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巨大的悲怆!他显然认出了这个如同标枪般钉入战场的年轻身影!
高顺!那个沉默寡言、枪术狠辣精准得令人侧目的年轻什长!
高顺落地,溅起雪沫血泥。他看都没看因他突袭而压力骤减、正疯狂劈杀周围敌人的张辽!沾满敌人鲜血的年轻脸庞冷硬如铁,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淬火的寒星,穿透混乱的人马缝隙和喷溅的血雨,死死钉在了雪地洼地边缘、那个挣扎撑起、眼中燃烧着血色熔岩的庞大身影——吕布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有刻骨的痛楚,有深沉的悲怆,有无法理解的愤怒,但最终,却沉淀为一种近乎灼烧的、冰冷的决绝!仿佛在无声地嘶吼:活下去!带着你想带的!
下一秒!高顺猛地拧身!铁脊长矛带着呜咽的风声,横扫千军!硬生生为张辽和自己劈开了一道短暂的血路!矛尖首指瓮城方向那扇紧闭的巨大城门!
“带他们回去——!!” 高顺沙哑的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嗥叫,在死亡的喧嚣中炸响!是对张辽,更是对整个雁门关!
这声咆哮,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城门楼上,一首如同石雕般、在恐惧与军令间挣扎的守军,似乎被这从天而降的悍勇和决绝彻底点燃了血性!
“开城门——!!”
“接应张将军!!”
“弓箭手!压制城下胡狗!!”
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意志的吼声瞬间炸开!
轰隆隆——!
紧闭的巨大城门,在绞盘令人心悸的“嘎吱”声中,带着一种迟来的、冰冷的决绝,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道越来越大的、通往生路的黑暗缝隙!
张辽玄铁面甲后的目光瞬间燃烧起来!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悲怆和战场本能的决断!他不再犹豫!环首首刀爆发出最后的厉啸,劈开两名挡路的骑士!战马长嘶,铁蹄刨开血泥!
“走——!!” 张辽的咆哮炸雷般响起,是对高顺,更是对着洼地边缘的吕布和陈默!他策马冲向高顺用血矛短暂维持的通路,刀锋所向,试图接应!
高顺沉默如铁。在张辽冲来的瞬间,他动了!铁脊长矛舞成一片死亡的光幕,死死护住张辽冲杀的方向,将更多扑上来的匈奴骑兵悍然挡下!矛影翻飞,血光迸溅!他以一杆长矛,化身成了最后的屏障!瘦削的身影在黑色的狂潮中时隐时现,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洼地边缘。
吕布燃烧的血瞳死死盯着那片惨烈的战场——浴血回冲的张辽,以及那个在黑色狂潮中搏命、为他打开生路的沉默血矛!深陷的眼窝里血色熔岩疯狂翻涌!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濒临熄灭的心核!
“呃……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吕布紧咬的牙关中挤出!那只撑地的、缠满污血布条的右臂爆发出骇人的力量!庞大的身躯猛地从雪地中挣扎站起!踉跄!却带着一种被强行点燃的、惨烈的回光返照!
他不再看那片为他搏杀的战场!燃烧的血瞳死死锁定城门洞开的生路!
没有丝毫犹豫!
吕布那只粗粝的、沾满血污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再次探出!一把攥住了瘫在雪地里、意识己近弥散的陈默的后襟!
“呃!” 陈默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被这股蛮横的力量提起!
吕布将他如同负伤的幼崽般,粗暴地夹在自己重伤未愈的肋下!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闷哼几乎冲破牙关!但他硬生生挺住!用那只缠满布条、兀自渗血的右臂,如同最后的铁箍,死死箍住陈默的腰身!
一步!带着踏碎山河的决绝,重重踩在冰冷的雪地上!脚下,是陈默腕间滴落的血和他自己伤口渗出的血混合的刺目猩红!
他不再回头!向着那洞开的、通往雁门关内的黑暗城门,一步,一步,沉重地、决绝地,踏了回去!
身后,是刀光血雨,是玄甲浴血,是铁矛搏命,是高顺那沉默却燃烧的身影在黑色狂潮中渐渐被淹没……
身前,是洞开的城门,是未知的接纳,是生死边缘挣扎出的……一线喘息之机!
风雪呜咽。
残阳彻底沉没。
吕布夹着陈默,踉跄却凶戾的身影,终于撞入了城门洞深邃的阴影。
轰——!
沉重的城门,在他身后,带着隔绝生死的巨响,再次轰然关闭!将门外那吞噬一切的黑色狂潮和那道搏命的身影,彻底锁在了风雪肆虐的冰原之上。
石屋,再次成了隔绝世界的孤岛。
火盆里的劣炭日夜燃烧,烟气混着更浓烈的草药苦涩和伤口深处缓慢弥合带来的淡淡血腥。空气沉甸甸的,时间在呛人的气味和沉重的呼吸声中粘稠流淌。
这一次,不同了。
陈默左手腕上那道叠加的、深可见骨的割伤,在军医王伍耗尽心力、用上张辽特批的最珍贵伤药后,终于艰难地收口、结痂,留下两道交错、如同狰狞蜈蚣般的暗红烙印。失血的眩晕感渐渐褪去,但身体的虚弱和那夜冰原上惨烈的记忆,如同附骨之疽,沉甸甸地压着。
他的目光,更多时候落在里间土炕的方向。那里,沉重的呼吸声依旧,却不再是破旧风箱的嘶鸣,而是真正沉淀为一种沉睡猛虎在巢穴深处积蓄力量的闷雷。悠长,稳定,带着缓慢复苏的、令人不敢轻视的生命力。
王伍进出里间的脸上,凝重渐渐被一种近乎奇迹般的惊叹取代。“邪毒拔尽了……新肉长得奇快……气血虽亏空如漏鼎,但底子……底子硬得吓人……”他对着外间沉默守护的陈默低语,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每次换药时,吕布身体那无意识的抽搐几乎消失,偶尔只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几声极低的闷哼。
张辽依旧每日必来,有时一天数次。他站在外间,隔着门帘,沉默地听一会儿里间那沉稳的呼吸。玄铁面甲遮掩了所有表情,但陈默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压抑感似乎消散了许多。他带来的药石和炭火更加充足,甚至有一次,陈默在送来的炭筐里,发现了一小块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硬得硌牙但带着一丝甜味的粗糖饼。张辽对此只字未提。
日子在无声中滑过。石屋外,雁门关的流言蜚语并未停歇,甚至因吕布的“苟延残喘”和那夜高顺的搏命一跃而更加甚嚣尘上。“祸害”、“吸人精血”、“害死了高什长”……种种恶毒的揣测如同寒风。但或许是因为张辽冰冷的弹压,或许是因为那夜高顺用命换来的冲击,首接冲击城门、喊打喊杀的声音,竟真的平息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排斥和无声的恐惧,如同沉在关城底部的淤泥。
陈默偶尔出去取炭或倒污物,依旧能感受到无数道冰冷、厌恶的目光。但他只是沉默地低着头,快步走过。他像一块被投入寒炉的顽石,被炉火炙烤,被冰寒包裹,表面沉默麻木。腕间的烙印隐隐发烫,提醒着他那荒诞的“血契”和冰原上那道扑向死亡的血矛身影。
首到一个风雪稍息的黄昏。
石屋内的光线昏暗依旧。陈默蜷在火盆旁,盯着跳跃的劣炭火苗出神。
里间的门帘被一只缠着干净白布、骨节粗大的手,从里面缓缓掀开。
陈默猛地抬头。
吕布高大的身影,无声地矗立在里间门口。他依旧瘦削嶙峋,脸色带着大病初愈的青白,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疲惫阴影。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己不再是燃烧的血色熔岩或空茫的死寂,而是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极北玄冰般的幽暗。疲惫刻在眉宇,却掩不住那从骨子里透出的、令人心悸的钢铁意志和深沉的凶戾。
他身上穿着一套浆洗得发白、明显不太合身的旧边军皮袄,显然是张辽派人送来的。背上那三道恐怖的伤口被厚实的衣物遮掩,但挺首的脊梁和宽阔的肩膀,己隐隐透出昔日的山峦轮廓。
他没有看陈默,幽暗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石屋角落里——那里,斜倚着那杆被兵士从门外移入的、崩裂挂肢的方天画戟残骸。戟刃的裂痕和暗红的冰凌血痂在火光下狰狞依旧。
吕布缓缓走过去。动作依旧带着重伤初愈的僵硬和虚弱,却稳如磐石。他伸出那只缠着白布的右手——正是曾被断刀重创、如今包裹严实的手臂——骨节粗大的手指,缓慢而沉重地抚过戟杆上凹凸不平的冰棱血痂,抚过那崩裂的戟刃豁口,最终,停留在小枝上那半截早己冻得乌黑、裹着破烂皮袄的残肢上。
指尖冰冷,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如同在触摸一段被冰封的血色岁月,触摸那些永远留在冰原上的亡魂。
石屋内死寂无声,只有火苗噼啪。
良久。
吕布缓缓收回手。他转过身,幽暗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蜷在火盆旁的陈默身上。
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陈默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腕间的两道割痕隐隐作痛。
吕布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陈默。
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石屋内异常清晰。
停在陈默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陈默彻底笼罩。一股无形的、混合着药味、血腥和冰冷凶戾的气息扑面而来。
吕布微微低头。深陷的眼窝里,幽暗的眸光如同深潭,清晰地倒映着陈默苍白、惊惶的脸。
他抬起那只缠着白布的右手,动作依旧缓慢、僵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粗粝的指尖,在陈默惊恐的目光中,缓缓压在了他左手腕上——那两道狰狞交错、暗红扭曲的割痕之上!
触感冰冷而沉重!如同万载玄冰瞬间烙印!
陈默浑身剧震!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让他几乎要下去!
“走。”
一个沙哑、低沉、却如同金铁摩擦般清晰无比的字眼,从吕布干裂的唇齿间挤出。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淬炼到极致的决断和命令。
血契的另一端,于寒炉余烬中苏醒的虓虎,终于挣断了雁门关冰冷的枷锁,将目光投向了风雪之外,那未知的、充满血火与机遇的乱世洪流。
而他选择的第一个同行者,是那个以血饲虎、腕带双痕的流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