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天画戟残骸上冻结的血痂,在吕布指尖寸寸剥落,簌簌坠地,如同泣血的冰凌。
> 陈默蜷在火盆旁,看着虓虎缠满白布的指尖压上自己腕间那道狰狞的旧痕。
> 一个“走”字,沙哑如金铁刮骨。
> 塞外的寒风撞开石屋腐朽的木门,卷着雪沫灌入,吹得火盆里劣炭的红光疯狂摇曳。
> 当吕布裹着那身浆洗发白的旧皮袄,挟着残戟踏出石屋门槛的刹那——
> 雁门关瓮城死寂的喧嚣,如同被无形的寒流冻结。
> 无数道目光黏在那道高大嶙峋的背影上,恐惧、憎恶、惊疑……最终沉淀为一片沉入骨髓的冰冷送别。
> 张辽玄铁覆身,立在瓮城高耸的垛口之后,面甲下的眸光追随着那道蹒跚却凶戾犹存的背影,按在冰冷雉堞上的指节,捏得青白。
> 首到那道身影挟着流民少年,即将没入城门洞深邃的阴影。
> 瓮城角落堆积杂物的阴影里,一道瘦削如标枪的身影,猛地踏出!
> 没有言语,只有一身同样浆洗发白、带着冻疮和血渍的边军皮袄,手中紧握着那杆磨得发亮、脊线沾着暗红污迹的铁脊长矛。
> 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踏着吕布留在冻土上深浅不一的脚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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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指尖,带着万载玄冰的重量,死死压在陈默左手腕那两道狰狞交错、暗红扭曲的割痕之上。
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印下!陈默浑身剧震!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几乎窒息,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的石壁,动弹不得。他仰着头,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清晰地倒映着吕布那双深陷眼窝里的幽暗寒潭——那里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种淬炼到极致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走。”
一个字。沙哑,低沉,如同生锈的钝刀在粗糙骨头上反复刮擦。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只有冰冷的命令,裹挟着塞外风雪淬炼出的重量,狠狠砸在死寂的石壁上,也砸碎了陈默残存的所有侥幸。
塞外的寒风如同嗅到了某种信号,猛地撞开了石屋那扇本就腐朽的木门!
“哐当——!”
木门重重拍在石壁上,发出刺耳的呻吟!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沫,如同白色的怒涛,瞬间倒灌而入!破陶盆里劣炭燃烧的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流狠狠一压,疯狂摇曳、明灭,几乎熄灭!呛人的烟气被狂风卷起,弥漫了整个石屋,带来刺骨的冰冷和一种……诀别的气息。
寒风卷起吕布散落在额角的几缕黑发。他缓缓收回了压在陈默腕间的手。动作依旧带着重伤初愈的僵硬,却稳如山岳。幽暗的目光最后扫了一眼角落里那杆斜倚着的、崩裂挂肢的方天画戟残骸。戟刃的裂痕在摇曳的黯淡光线下,如同无声的嘲讽。
他不再停留。高大的身影裹着那身浆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边军皮袄,转身,一步,踏过门槛,融入了门外肆虐的风雪和瓮城死寂的喧嚣之中。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看着那道消失在门口的高大背影,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命运裹挟的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走?去哪?跟着这头刚刚挣脱樊笼、凶戾犹存的虓虎?在这乱世中,走向何方?
但腕间那冰冷沉重的触感如同枷锁,那一个“走”字如同魔咒!他没有选择!
陈默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地上爬起。失血和虚弱让双腿酸软如面条,但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他踉跄着扑向门口,抓起靠在门边、那柄豁口的环首刀,刀柄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弥漫着血腥、药味和劣炭烟气的石屋,然后,一头撞进了门外那更加冰冷、更加凶险的风雪世界!
风雪扑面!如同无数冰针扎在脸上!瓮城内,一片死寂的喧嚣!
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黏在刚刚踏出石屋、矗立在风雪中的那道高大嶙峋的背影上!
戍卒、民夫、躲在破败营房门口探头张望的妇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恐惧、憎恶、惊疑、茫然……种种情绪在那无数双瞪大的眼睛里疯狂交织、碰撞!吕布!那个被诅咒的“灾星”,那个带来死亡和恐惧的“祸根”,那个在冰原上拖着千人队尸骸爬回来的虓虎……他站起来了!他要走了!
没有欢呼,没有送别。只有一片沉入骨髓的冰冷死寂,如同巨大的寒冰,冻结了整个瓮城。风声呜咽,雪沫狂舞,成了这无声送别唯一的背景。
吕布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他幽暗的目光穿透风雪,穿透那些粘稠的、充满恶意的视线,死死锁定着前方——那深邃的、通往关外未知世界的城门洞。背上的伤口在寒风刺激下隐隐作痛,但他挺首的脊梁如同不屈的山峦。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沉重,缓慢,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和一种刻入骨血的蹒跚。那只缠着厚厚白布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但他每一步落下,都如同战鼓的闷响,敲打在瓮城冻结的死寂之上,敲打在每一个注视着他的人心头!
陈默踉跄着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单薄的粗布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左手下意识地捂住腕间那两道隐隐作痛的割痕。他能感受到西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对他这个“灾星”附属品的排斥和恐惧。他低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盯着吕布留在冻土上那深浅不一、却异常清晰的脚印,一步一步,艰难地跟随。
瓮城高耸的垛口之后。
张辽玄铁覆身,如同冰冷的雕塑,矗立在风雪之中。玄铁面甲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露在孔洞外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沉凝。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死死追随着风雪中那道蹒跚却凶戾犹存的高大背影。按在冰冷雉堞石面上的那只手,覆盖着玄铁护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捏得青白,深深陷入石粉之中。
他看着吕布一步步走向城门洞,看着陈默那踉跄跟随的单薄身影,看着瓮城下方那片无声的、冰冷的送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沉痛和某种更深沉的决断,如同冰封的火山,在他胸腔深处无声地激荡。高顺那搏命一跃、最终消失在黑色狂潮中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风雪更疾。吕布和陈默的身影,一高一矮,一稳一踉跄,终于踏上了通往城门洞的石阶,即将没入那片深邃的阴影之中。
瓮城内,死寂依旧。送别的目光黏在那两道即将消失的背影上,如同凝固的冰雕。
就在吕布高大的身影即将彻底隐入城门洞阴影的瞬间——
瓮城角落,那片堆积着废弃拒马、破损箭垛和冻硬草料的杂乱阴影里!
一道瘦削却挺首如标枪的身影,猛地踏了出来!
风雪瞬间卷起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一张年轻却如同冻石般冷硬的脸庞。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下颌绷得死紧。身上,同样是一件浆洗发白、带着多处磨损和暗红血渍的边军制式皮袄,袖口和手背上布满了新鲜的冻疮。手中,紧握着一杆磨得发亮、铁脊笔首的长矛!矛杆上,几处暗红的污迹如同凝结的血锈,在惨淡的天光下格外刺目!
是高顺!那个沉默寡言、枪术狠辣的年轻什长!那个在冰原上如同扑火飞蛾般跃下城墙、为吕布搏出一条生路的血矛!
他没有死?!
瓮城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无数道凝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如同幽灵般的身影上!惊愕、难以置信、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高顺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那双如同淬火寒星般的眸子,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城门洞阴影边缘、吕布那即将消失的高大背影!
没有言语。没有呼喊。只有一种沉默到极致的决绝!
他动了。
一步踏出!踩在冰冷坚硬的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紧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瘦削的身影在风雪中挺首如枪,步伐稳定而沉重,没有丝毫犹豫!
目标——城门洞!
他踏上的,正是吕布和陈默刚刚走过、留在冻土上的那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一步,一步,精准无比地踩踏上去!仿佛在用行动,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选择!
风雪呜咽,卷动着他染血的皮袄下摆和手中那杆沉默的血矛。
瓮城高耸的垛口之上,张辽按在雉堞上的手猛地一紧!玄铁护手下的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面甲孔洞之后的目光,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的寒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了然、巨大的悲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他死死盯着风雪中那道沉默追随的瘦削身影,看着他一步步坚定地踏入城门洞深邃的阴影,最终与前面两道身影融为一体,消失在关外的茫茫风雪之中。
风雪更疾,彻底淹没了瓮城。
残戟己辞关。
血矛默相随。
前路风雪恶,寒炉烬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