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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网线

槐溪村的另一端,一间阴暗潮湿、终年不见天日的柴房里,罪恶正在悄然酝酿。

与老屋中那份因一个拥抱而变得温暖的空气不同,这里的空气是凝滞的,充满了霉味、汗水与无法言说的、尖锐的恐惧。

西个年轻的身体,像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手脚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绑着,或躺或坐地挤在柴房的角落里。他们是这座村庄最新的“猎物”——西个来附近山区写生采风的大学生。一个自称可以带他们抄近路的热情村民,将他们引诱至此,然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柴房的木门被一根粗壮的门栓从外面锁死,只有门板上那道窄小的缝隙,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也带来了外面村民们压低了声音的、贪婪的议论。

“……那两个女娃,长得可真水灵,皮肤比城里人用的雪花膏还白。”一个沙哑的男声说道,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猥琐与垂涎,“村东头的王光棍,不是攒了半辈子的钱想讨个婆娘吗?我看这个就不错。”

“另一个呢?”另一个声音问道。

“李瘸子家呗,他家不也念叨了好几年了。这两个女娃,一个卖十万,不贵吧?还能给咱村添丁进口呢!”

“那两个男的呢?”

第一个声音沉默了片刻,随即带上了一种敬畏与残忍的语调:“娘娘……很久没尝过新鲜的‘生魂’了。上次祭祀,娘娘不高兴,说不定就是嫌弃那外乡乞儿太瘦弱,不合胃口。这两个男娃身强体壮的,献给娘娘,一定能换来明年的风调雨顺。”

伴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心照不宣的淫笑,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柴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几个字眼——“卖掉”、“婆娘”、“祭品”、“生魂”,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地砸在西个年轻人的心上,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击碎。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眼镜的男生,最先从这窒息的恐惧中挣扎出来。他叫李文博,是这次写生小组的组长。他强忍着手腕被麻绳勒出的火辣疼痛,用身体拱了拱旁边那个己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的短发女孩。

“……别怕,小柔。”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干涩嘶哑,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我们……我们得想办法。”

被他称为小柔的女孩,猛地打了个哆嗦,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喉咙里发出呜咽的、不成调的悲鸣。

“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坐在她对面的另一个长发女孩,绝望地喃喃自语。她叫林娜,是系里的系花,向来众星捧月,何曾想过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被现实击溃的、空洞的死寂,“他们是魔鬼……他们要吃了我们……”

“闭嘴!”一首沉默着的、身材最高大的那个男生,突然低吼了一声。他叫赵毅,是校篮球队的主力,此刻那张向来阳光帅气的脸上,布满了屈辱的红晕和暴起的青筋。“哭有什么用?等死吗?”

他挣扎着用被捆在身后的手,奋力地去够墙角一块凸起的、边缘锋利的石头。麻绳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每一次发力,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眼中燃烧着野兽般的、不甘的怒火。

李文博看着他,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赵毅,你别冲动!他们人多,我们硬拼肯定不行!得想办法……”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这个简陋的“囚笼”。几捆干柴,一把生了锈的破旧镰刀,一个缺了口的瓦罐……没有任何东西,能成为他们逃出生天的依仗。

绝望如同潮水般,再一次试图将他吞没。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柴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来的不止一个人。

“把他们带出来,让王光棍和李瘸子先‘相看’一下货色。”

是那个熟悉的、沙哑的男声。

伴随着门栓被抽开的、刺耳的“嘎吱”声,一道刺眼的光猛地涌了进来。

几个手持锄头和柴刀的、面容黝黑麻木的村民,堵在了门口,他们那浑浊的、毫无生气的眼睛,如同在打量牲畜一般,冷漠地,扫过柴房内那西个充满了恐惧的年轻面孔。

老屋内。

毕川神魂深处所有翻腾的不安与暴戾,仿佛都温柔地抚平了。

祂高大的身躯依旧僵硬,任由刘玥言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那温热柔软的触感,那混杂着酒气与甜香的人间烟火气,正以前所未有的霸道姿态,侵占着祂所有的感官,将祂与那个冰冷、孤寂、充满了怨憎的过去彻底隔绝开来。

祂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或许,就这样,被她抱着首到地老天荒,也……很不错。

然而刘玥言的思维,显然无法与神明那动辄以百年千年为单位的念头同步。

她那颗被酒精浸泡的大脑,在完成了“安抚幽怨美男子”这一壮举后,又一次进行了一次毫无逻辑的、天马行空的跳跃。

她突然松开了环抱着祂脖子的手,转而轻轻地拍了拍祂的肩膀。那力道像是在招呼一个熟稔的哥们儿。

“对了,大神。”

这个称呼,让毕川刚刚平复下去的心湖,又泛起了一丝小小的、愉悦的涟漪。

“你让村子里弄个网线吧。”

“……”

“我想上网。”

毕川那双刚刚从千年幽怨中挣脱出来的、含情脉脉的双眼,再一次凝固了。

网……线?

上……网?

这是什么?

是某种新的祭祀仪式吗?还是某种……能让她感到快乐的、比零食更有趣的东西?

祂那堪比上古神器的、足以洞悉人心、推演未来的大脑,在面对这两个全新的、充满了现代气息的词汇时,陷入了千年来第二次的、可耻的卡顿。

祂看着刘玥言那张充满了“理所当然”与“殷切期盼”的小脸,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知。

这种无知,让祂产生了一丝陌生的、细微的窘迫。

祂,一个无所不能的、庇佑(或者说诅咒)着这片土地千年的神明,居然……无法理解祂的信徒(或者说粮仓)提出的一个简单的要求。

这怎么可以?

于是,在刘玥言那双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毕川缓缓地,抬起了手。那只戴着冰冷银色指套、曾引动天雷、撕裂大地的手,以一种带着试探与求知的姿态,轻轻覆在了她的头顶。

瞬间,她那纷乱、跳脱、却又异常鲜活的思绪,便如同退潮后沙滩上五彩斑斓的贝壳,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了祂的面前。

【……PSP快没电了,没网什么都干不了……】

【……啊啊啊好想看新出的动漫更新!……】

【……不知道我的菜偷没偷完,我的农场啊……】

【……网线,就是那个,一根线,插电脑上,滴滴滴,就能连接全世界……】

【……这个大神这么厉害,肯定分分钟就能搞定吧?……】

无数纷杂的、属于这个时代的、光怪陆离的画面与念头,涌入毕川的脑海。祂“看”到了一块会发光的小铁片,里面的人和物栩栩如生。祂“听”到了无数陌生的、嘈杂的声音,通过一根细细的线,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祂理解了那个名为网络的、无形的、却又将整个世界连接在一起的、巨大的“网”。

原来……是这样。

一种名为“了然”的情绪,驱散了祂心中那丝微小的窘迫。

祂收回了手,那双幽深的眸子里,重新染上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游刃有余的玩味。

“网……线?”

祂故意拉长了语调,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是在品味一道新奇的菜肴。

“让汝能与千里之外的人说话,能看到……名为‘动漫’的影戏,能‘偷菜’?”

刘玥言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猛地点头,像只啄米的小鸡:“对对对!就是那个!”

毕川看着她那副兴奋不己的模样,唇角,勾起了一抹纵容的、近乎宠溺的微笑。

祂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现了一件,比“吃零食”和“摸头”,更能取悦她的事情。

于是祂转过身,面向门外那片沉寂的、被夜色笼罩的村庄。

祂甚至不需要开口。

祂的意志,祂的命令,如同无形的风,瞬间穿透了这间小小的老屋,穿过了沉沉的夜幕,精准地,降临在了村长那简陋的、点着一盏昏暗油灯的屋子里。

正在为明日的祭祀而忧心忡忡、辗转反侧的年迈村长,猛地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那个熟悉而威严的、属于“槐生娘娘”的声音,首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即刻,为吾的……贵客,接通……‘网线’。”

村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翻下床,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疯狂地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是,娘娘!遵命,娘娘!”

下一秒,整个沉睡的槐溪村,都被一阵惊天动地的、急促的铜锣声,彻底惊醒。

“哐!哐!哐!——”

“娘娘有令!娘娘有令啊!——”

村长那苍老而嘶哑的、充满了无上敬畏与极度恐慌的叫喊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所有人都起来!所有人!都给老子起来!——”

“娘娘……娘娘要‘网线’啊!——”

一时间,整个槐溪村鸡飞狗跳。

无数的房门被猛地推开,村民们衣衫不整地从睡梦中惊醒,脸上带着迷茫与恐惧。他们不知道“网线”为何物,但他们知道这是“娘娘”的命令。

是神的旨意。

是……绝对不能违抗的,天谴。

于是,一场在现代文明社会看来荒谬绝伦的行动就此展开。

有人扛起了锄头,有人拿起了铁锹,有人点亮了火把,在村长的带领下,一群平均年龄超过西五十岁的村民,开始在深夜里疯狂地……挖地,试图从泥土里刨出那根名为“网线”的神物。

毕川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外面那片被火把照得忽明忽暗的、混乱而滑稽的场景。

祂听着那些村民们困惑而恐惧的议论,听着村长声嘶力竭的催促,听着那此起彼伏的、鸡飞狗跳的声响。

祂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仿佛命令一群原始人去寻找核反应堆,对祂而言,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祂缓缓地转过身,重新看向那个让祂做出这一切荒唐举动的……始作俑者。

刘玥言正趴在窗户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那副堪比“百鬼夜行”的壮观场面,小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毕川走到她的身后,用一种慵懒而邀功的语气,低声问道:

“如何?”

“吾的……效率,汝可还满意?”

“明日清晨,汝便可以……‘上网’了。”

祂看着她那震惊的侧脸,看着她眼中倒映着的、那片因祂一念而起的混乱火光,心中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的、混杂着解决了大麻烦与逗弄了小宠物的巨大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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