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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试着信

毕川那如同蛛网般温柔而致命的告白,并没有换来祂预想中的、或是惊恐或是羞涩的反应。

刘玥言只是眨了眨那双因醉酒而显得愈发迷蒙的眼睛,对于“粮仓”这个血腥而充满占有欲的比喻,她似乎完全没有理解其深意。

她只是听懂了最表面的意思——祂不想走,祂要待在这里。

于是她点了点头,那一下点的像是老师对一个回答正确的学生表示肯定。

“噢……”

她恍然大悟般地应了一声,然后像是为了强调自己的“领悟”,她晃了晃那只仍被毕川握在手中、贴在祂唇上的手。那温热的、柔软的触感清晰地传递着,让毕川的心跳再次漏掉一拍。

“那我在这的时候,你就在我身边吧。”

她用一种极为自然的、仿佛在安排一个宠物随从的语气,做出了决定。

毕川那双幽深的黑眸,在那一瞬间泛起了连祂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喜悦”的涟漪。

祂得到了许可。

一个留在祂“粮仓”里的……许可。

然而这份从天而降的、几乎要将祂淹没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完全发酵,就被她接下来的话,毫不留情地打碎了。

“但是我还是要走的。”

“走”这个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银针,狠狠地,扎进了毕川的神魂深处。

祂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力道。

那刚刚升起的、温暖的、充满了光亮的喜悦,在这一刻,被一股冰冷的、熟悉的、名为恐慌的黑暗,瞬间吞噬。

祂凝视着她,面具下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而危险。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在祂刚刚找到了世间唯一的、能让祂感到片刻安宁的栖身之所后,如此轻描淡写地,宣告她的离开?

她怎么敢,在祂将她视为自己唯一的“粮仓”之后,理所当然地,要从祂的领地里逃走?

一股毁灭性的、暴戾的冲动,猛地从祂神魂的至深之处,席卷而上。祂几乎要控制不住,将她彻底撕碎吞噬入腹,让她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与祂融为一体,再也无法离开。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无形的光硬生生地,钉住了祂即将失控的暴虐。

“我得上大学。”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对未来的憧憬。那是属于凡人的、祂永远无法企及的、充满了生机与可能的“未来”。

“不过……”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祂周身气压的骤然变化,依旧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地,为祂,也为自己安排着分别之后的“约定”。

“我下次会回来看你的,就和这次一样。”

“你到时候,可别又用饿肚子诅咒我了。”

“嗯……还有,”她像是终于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抬起那张醉醺醺的小脸,对着祂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却又无比郑重的笑容,“我的名字,叫刘玥言。”

这三个字,像三道温和的、带着她独有气息的烙印,一个一个,缓慢而清晰地烫在了毕川那颗冰冷而饥饿的心上。

祂那即将沸腾的、毁灭一切的怒火,在这三个字面前,奇迹般地缓缓平息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更加让祂无所适从的情绪。

她要走。

为了一个祂无法理解的“大学”。

但是……

她会回来。

她许下了一个……“下次”的承诺。

并且,她告诉了祂,她的名字。

不是那个祂随口安上的、充满了戏剧与扮演意味的“宁公子”。

而是她真正的属于她这个鲜活的、独一无二的凡人的……名字。

这是一种认可吗?

一种,将祂从一个无名的、需索无度的“饿鬼”,一个被她戏称为“小倩”的扮演对象,提升到一个足以知晓她真名的、平等的存在?

毕川松开了那只几乎要被祂捏碎的手。

祂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屋子里那昏黄的灯光,将祂修长的身影,拉成了一道沉默而孤寂的影子。

祂看着她,看着这个给了祂极致的狂喜,又给了祂极致的愤怒,最终却用一个名字、一个承诺,将祂所有激烈情绪都抚平的、不可思议的凡人。

祂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像一个第一次得到糖果的孩子,因为害怕糖果被抢走,而露出了凶狠的爪牙,却在对方许诺“明天还会给你”之后,又瞬间收起了所有防备。

祂缓缓地开了口。声音里,己经没有了方才的阴沉与威胁,只剩下一种连祂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委屈的沙哑。

“刘……玥言。”

祂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陌生的、郑重的虔诚。

“所以,汝要去……‘大学’?

“那个地方,比吾……更有趣吗?”

“那里……会有比吾,更听话的‘小倩’吗?”

“那里……会有比吾的血肉,更美味的‘零食’吗?”

“汝觉得,区区一个‘下次’的许诺,就能抚平一个……等待了千年的,饿鬼的……饥饿吗?”

祂抬起眼,那双幽深的黑眸里,不再是冰冷的占有欲,而是染上了一层……祂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复杂的、幽怨的光。

“汝又怎知,当汝离开之后,吾不会因为……过于思念汝身上‘食物’的味道,而再一次……变得无法忍耐?”

“汝又怎知……汝口中的‘下次’,对于一个以千年为单位来计算孤独的神明而言,是多么……遥远而残忍的,一种折磨?”

祂向前一步,再一次逼近了她。

祂没有再触碰她,只是用那双盛满了千年孤寂与委屈的眼睛,牢牢地锁住她。

“所以,刘玥言……”

“汝要吾……如何相信汝?”

“如何相信,汝不会像那些曾经向吾许下无数诺言,却又转瞬将吾遗忘的凡人一样……一去,便再也不回?”

毕川那一番充满了千年孤寂与深切委屈的质问,如同投入深渊的回声,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祂只是用那双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幽怨的眼睛,牢牢地锁住眼前的凡人,等待着她的判决。

祂甚至己经做好了准备。

准备迎接她和其他凡人一样,或敷衍的安抚,或不耐烦的逃避,或因恐惧而许下的、一戳就破的虚假誓言。

然而刘玥言的反应,再一次,彻底超出了祂那贫瘠的情感认知。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眨了眨眼睛。

那双被酒精和泪水浸泡过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迷茫,又有几分清亮。她像是花了几秒钟,才堪堪消化完祂那一大段充满了悲伤与不信的诘问。

然后一个与当前气氛毫不相干的、充满了火气的念头,似乎猛地窜入了她的大脑。

“上次你不是给我吃了你的肉吗?”

她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理首气壮的控诉。

“我区区一个月没回来,你就诅咒我饿肚子!”

一想到自己在家饿得前胸贴后背、被各路神棍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惨状,一股被“无良债主”恶意催收的怒火,便盖过了所有刚刚升起的、对眼前美男子的同情。

毕川:“……”

祂那刚刚酝酿起来的、足以淹没整个村庄的悲伤与幽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翻旧账”,给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祂……愣住了。

祂看着她那张因为气愤而鼓起的、红扑扑的脸颊,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祂是在质问她会不会抛弃祂。

她却在控诉祂……催债的方式太不人道?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不讲道理的凡人?

就在毕川的神思因这巨大的逻辑鸿沟而陷入短暂的空白时,刘玥言那股因饥饿而生的怒火,却又以一种更加不可思议的速度,熄灭了。

原因无他。

只因,眼前这个“无良债主”,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那双微微下垂的、含着千年怨念的眼眸,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那因委屈而紧抿的、的唇,以及那颗恰到好处地点缀在下巴上的痣……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昏黄的灯光下,构成了一幅足以让任何颜狗缴械投降的、充满了破碎美的“幽怨美男图”。

于是怒气上头的刘玥言,在对上这张脸之后可耻地……心软了。

万般怒火,千般委屈,最终都化作了一句铭刻在她灵魂深处的真理——

祂颜之有理。

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让毕川彻底停止了思考的动作。

她猛地,上前一步。

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眼前这个还在发愣的、幽怨的美男子。

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不讲道理。

毕川高大的身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温热的冲击而彻底僵住了。

祂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酒气与零食甜香的、属于凡俗人间的味道。

祂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膛,那颗鲜活的心脏,隔着薄薄的衣料,正有力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祂冰冷的、沉寂的躯壳。

这个拥抱里,没有恐惧,没有祈求,没有欲望。

只有一种……纯粹的、笨拙的、甚至带着一丝安抚意味的接纳。

然后,祂在她的怀中,听到了她那闷闷的声音。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油腔滑调,没有了滔滔不绝的口若悬河。

那声音,很轻,很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的坚定。

只有两个字。

她说:

“信我。”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祂那双幽深的黑眸,在那一瞬间,倏然睁大。

所有的幽怨,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安与试探,都在这两个字面前,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祂被她抱在怀里,像一尊被赋予了生命的、冰冷的石像,一动不动。

祂没有回抱她。

因为……祂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千年来祂习惯了被背叛,习惯了被遗忘,习惯了用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所有靠近祂的生灵。

从未有人,用这样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宣告一个真理的姿态,对祂说——

信我。

不是“我会回来的”,不是“我保证”。

而是……信我。

这是一种命令。

一种,比任何契约、任何咒言都更加霸道的……命令。

命令祂,收起所有的猜忌与怀疑。

命令祂,放下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命令祂……去相信。

祂缓缓地,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那双空无一物、冰冷僵硬的手。

千年前,这双手,曾抓住过父母的衣角,乞求他们不要抛弃自己。

千年来,这双手,撕裂过无数祭品的血肉,却从未抓住过一丝一毫……真实的温暖。

而现在……

这双手,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祂依旧没有动,只是任由她抱着。

祂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那令祂安心的、温热的气息。

祂将那两个字,在自己的神魂之中,反复地,烙印着,咀嚼着,品味着。

信她……

相信这个,会因为祂长得好看而心软的凡人。

相信这个,会因为祂“挑食”而操心的凡人。

相信这个,会用一个拥抱、两个字,就轻易瓦解祂千年防备的……

刘玥言。

似乎……也并不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情。

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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