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柳絮掠过飞檐,将满院红绸吹得簌簌作响。
沈溯立在游廊下,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金线绣的缠枝莲,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匹红绸系上海棠树。
那艳红如凝血,在嫩绿的叶芽间格外刺目,恍惚间竟让她想起去年冬至,裴知砚袖角溅到的一点朱砂——
“若若真要嫁给顾公子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风里,像一片薄得透亮的琉璃,轻轻一捏就要碎了。
裴知砚站在一旁,墨色广袖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那串她送的沉香手串。
他垂眸拨弄着红绸末端的流苏,指节泛着冷白,倒像是玉雕的人偶,连眼角那颗泪痣都凝着霜色:“怎么?你也吃醋了?”
沈溯猛地抬头,却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这人总爱用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藏刀带剑,偏生那张脸生得比菩萨还慈悲,叫人辨不清真假。
她往前走了两步,裙上银铃碎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什么叫我也吃醋了?你不会是以为我喜欢顾公子吧?”
话音未落,鼻尖己萦绕着他身上的松烟香。
裴知砚垂眼与她对视,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像冬雪落在青瓷盏沿:“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
沈溯急得跺脚,银铃骤响如骤雨打荷。
“虽然顾公子的确千好万好,”她故意拖长声音,看他眉峰微蹙,心底竟浮起一丝恶作剧的快意,“但是我不喜欢他。”
“那萧谨弋呢?”
裴知砚忽然伸手拨正她歪掉的珠钗,指尖擦过她耳后肌肤时,像一片秋叶掠过湖面,惊起细微的涟漪。
沈溯彻底愣住了。
廊外的红绸突然翻卷如浪,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割裂成碎片。
萧谨弋?
那个总爱斜倚在她闺房窗沿,用折扇挑起她绣绷的混世魔王?
“那家伙不要提了,”她猛地甩头,发间玉簪撞在游廊立柱上,发出清越的响,“谁能看上他呀!”
“谁看不上我?”
低沉的声音裹挟着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沈溯浑身僵硬地转身,只见萧谨弋斜倚在月洞门旁,玄色劲装沾着几片花瓣,腰间玉佩随着呼吸轻晃,倒像是刚从画里走出来的风流鬼。
他挑眉看她,桃花眼里盛着三分醉意,七分戏谑,偏生嘴角那颗痣生得勾人,像滴在白绢上的胭脂。
“我……”
沈溯觉得喉间发干,廊下的红绸突然变得格外灼眼,“不……不不是,我说的是没有人看得上我。”
萧谨弋忽然笑了,笑声如碎玉投壶,清脆里带着几分跋扈。
他伸手拽过她一缕发丝,指尖绕着发尾的珊瑚珠打转:“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
“你——”
沈溯刚要发作,却听见裴知砚轻咳一声。
她转头望去,只见那人负手立在红绸深处,广袖被风鼓起如帆,向来冷峻的眉眼竟染了些笑意,像冬雪初融时的寒梅,清冽里藏着暖意。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在他书房,瞥见案头摊开的《齐民要术》,书页间夹着片枯黄的海棠花瓣——
那是去年她折花时不小心遗落的。
“今日不是你们吵架的时候。”
裴知砚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他抬手拂过肩头的红绸,指尖在布料上轻轻一滞,沈溯眼尖地看见他袖口露出的一截红绳,正是她前年冬至编来取笑他的“驱邪绳”。
当时他还冷笑说,“我倒要看看什么邪祟敢近我的身”,如今却藏在衣袖里,像藏着一个不敢晒在太阳下的秘密。
远处忽然传来钟鸣,惊起满树栖鸟。
沈溯望着漫天飞舞的红绸,只觉得头晕目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