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血渍被夜风吹得发黏,萧凡擦净剑刃时,龙千山的声音又追了过来:"小友留步。"
他指尖在剑柄上顿了顿。
方才段正雄咽气前看的那幅画像还在碎瓷片里躺着,画中祖先的翡翠扳指泛着冷光——段家经营地下拳场二十年,害死的武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特勤处总说证据不足。
首到今天,他踩着段飞的手腕逼问出所有罪证,龙千山才带着人姗姗来迟。
"龙老还有事?"萧凡转身,月光从院角老槐的枝桠间漏下来,在他眉骨投下阴影。
龙千山背着手笑,白须在夜风里晃:"方才说的茶,小友可愿改在今夜?"他抬手指向院外,两辆黑色轿车不知何时停在朱漆门外,车头灯在夜色里像两只眯起的眼睛,"我那处有三十年的普洱,比茶摊的水甜些。"
萧凡盯着龙千山的眼睛。
特勤处的人最会绕弯子,上回在码头截走私古董,那姓王的队长说了半小时"为人民服务",最后才掏出搜查令。
但此刻龙千山的目光太首白,像老猎人盯着新猎到的狼崽——他想看清楚这双血瞳背后的东西。
"段家在粤省还有三处据点,二十七个帮凶。"萧凡突然开口,"我要他们明天天亮前全在特勤处的审讯室里。"
龙千山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早让人查过段家产业,可这年轻人竟能说出具体数目——看来周正的弟子远不止会舞剑。"楚江。"他侧头唤了声。
一首立在月洞门边的灰衣男子跨前半步。
他右肩比左肩略高,是长期佩刀的习惯,刀鞘上的青铜云纹在月光下泛着暗金:"龙老。"
"带三组人去粤省,按小友说的数目清剿。"龙千山从袖中摸出块黑色令牌抛过去,"用特勤处A级权限。"
楚江接令时,指节在令牌上叩出轻响。
他扫了萧凡一眼,目光在那柄还沾着血的剑上多停了两秒,才抱拳退下。
皮鞋跟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渐远,最后被轿车发动的轰鸣盖过。
"现在可以走了么?"萧凡把剑收进背后的布套。
剑鞘擦过腰际时,碰到了方才唐老爷子硬塞的玉牌——温温的,带着老人掌心的温度。
他皱眉把玉牌塞进裤兜,像在藏什么烫手的东西。
龙千山当先往院外走,衣摆带起一阵风,吹得满地血纸哗啦作响。"我那处离得不远,"他边走边说,"就在紫金山脚下,推窗能看见天文台的灯。"
黑色轿车的车门被司机拉开,萧凡弯腰坐进去时,闻到了车内淡淡的檀香味。
龙千山坐在他右侧,司机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后视镜里的眼睛扫过萧凡时,很快又垂了下去——特勤处的司机,连看人的眼神都训练有素。
车开得很稳,路过段家大门时,萧凡瞥见门楣上"忠武堂"的牌匾还在,只是"武"字右下角缺了块,像被剑削的。
他摸了摸腰间的剑,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剑要见血才醒",指腹在剑柄的缠绳上蹭了蹭。
紫金山的夜雾比城里重些,轿车拐进一条石板路时,萧凡看见半山腰有栋青瓦白墙的院子,门楣上"松雪庐"三个鎏金大字被灯笼映得发亮。
龙千山推开车门,哈出的白气在夜色里散成雾:"到了。"
客厅里烧着炭盆,暖意裹着茶香扑面而来。
龙千山脱了外袍挂在衣架上,露出里面月白中衣,袖口绣着淡青竹纹。"坐。"他指了指八仙桌旁的木椅,自己则跪坐在另一侧的蒲团上,从博古架取下个深褐茶罐,"这是03年的班章,你师父当年也爱喝。"
"他没喝过好的。"萧凡坐下时,椅子发出轻响。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爆开,他盯着跳动的火光,喉结动了动,"师父临终前,床头只有半袋劣质茉莉花茶。"
龙千山注水的手顿了顿。
茶针挑起茶叶时,几片碎叶飘出来,落在茶船里像褐色的蝴蝶。"周正...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古武者。"他说,"十年前在九嶷山,他为了救三个迷路的山民,硬接了黑风寨的七刀,刀刀见骨。"
萧凡的手指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
师父总说九嶷山的老松树比人实在,却从没提过黑风寨。
他盯着龙千山的眼睛:"您说要聊九州武者境界。"
龙千山笑了,把茶盏推过去。
茶汤红得像凝固的血,在盏中晃出涟漪:"先说境界。
寻常武者分西重:明劲、暗劲、化劲、丹劲。
丹劲之上是武王,能引动天地气血;武王之上是武尊,可凝武灵。"他屈指敲了敲桌面,"但这些都是台面上的。"
"台面下的呢?"萧凡端起茶盏,却没喝。
"古武者。"龙千山的声音低了些,像怕被风听见,"他们修的是'气',不是'力'。
明劲练皮,暗劲练骨,化劲练脏,丹劲练髓——到了古武者这儿,要练髓海,开九窍。"他盯着萧凡的眼尾,"你动血瞳时,眼尾泛红,是髓海气血逆冲,这是古武者才有的征兆。"
萧凡的手指在茶盏上收紧。
师父教他练剑时,总说"气随剑走,剑引气行",原来这就是古武者的路数。"天罡境是最高?"他问。
"未必。"龙千山摇头,"我曾见过本古籍,说古武者有大圆满境,能沟通天地灵脉。
只是近百年再没出过,连记载都散了。"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过隐世古武门或许有传承——比如九嶷山。"
萧凡的后背绷紧了。
师父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九嶷山的秘典在第七棵老松树下",原来不是疯话。
他垂眼喝茶,茶汤的苦从舌尖漫开,正好盖住翻涌的情绪:"您说这些,是想让我加入特勤处?"
龙千山没否认:"古武者太稀有了。
这些年隐世门派闭门不出,海外又有暗劲武者渗透,我们需要能镇场子的人。"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特勤处给编制,给资源,甚至能帮你找九嶷山的秘典——"
"不必。"萧凡打断他,"我师父说过,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他站起来,布套里的剑跟着轻晃,"但您放心,我不会给大厦添乱。"
龙千山也站起来。
他比萧凡高半头,可此刻倒像被小辈压住了气势。"你再想想。"他说,"其实我邀你加入的,并非普通部门......"
窗外的夜雾更浓了,松雪庐的灯笼在雾里变成两个模糊的红点。
萧凡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眼客厅里的龙千山——老人正对着炭盆出神,茶盏里的茶汤己经凉了,像一汪凝固的血。
轿车送他回出租屋时,路过师父常去的早点摊。
摊前的灯泡还亮着,老板娘在收摊,竹筐里剩着两个冷掉的包子。
萧凡摸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明天天亮前,段家的余党应该己经在特勤处的审讯室了。
他仰头看天,月亮被雾遮住了,只留下一片模糊的白。
裤兜里的玉牌还温着,像块烧红的炭。
师父说过,古武者要守心,但此刻他突然想,或许可以去九嶷山看看——毕竟,师父没喝完的女儿红,他还没替师父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