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的荧光屏在众人脸上投下幽蓝的光。
老者布满老茧的手指快速敲击键盘,五天前的监控画面跳出来——穿深灰作战服的五人组背着药篓穿过基地铁门,晨雾里只留下模糊的背影。
"最后一次定位在北三环废楼。"老者指了指屏幕右下角的红色标记,"三天前信号消失。"他侧头看向萧凡,"你说他们在德阳基地,有证据?"
萧凡从战术背心内层摸出张皱巴巴的通讯记录纸,是张良凌晨三点发来的语音转文字:"老大,找到黄芪了,够给基地伤员用三个月。
我们商量好了,跟你回德阳。"
中年妇女突然凑过来,指尖颤抖着抚过"张良"两个字,睫毛上的泪珠子啪嗒砸在纸上,晕开一团墨渍:"这是...这是他上个月给家里寄的药单,说等开春要给小女儿治咳嗽..."
"叛徒!"
寸头男人的怒吼像炸雷般劈开室内的沉寂。
他不知何时摸到腰间的电击棒,金属触头在掌心压出红印:"擅自离队就是背叛!
他们家人也该..."
"住口!"老者猛拍控制台,监控屏上的雪花点跟着晃了晃。
他盯着萧凡臂章上"德阳"二字,喉结动了动:"德阳市郊基地...我听说过,半年前核冬天最严的时候,你们用废车棚改温室种出了青菜。"
萧凡没接话。
他的目光落在监控屏旁的全家福上——穿便服的老者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背景是开满桃花的院子。
这让他想起德阳基地食堂里,张良总盯着墙上的全家福看,说等找到家人要重新拍一张。
"就算他们活着。"老者转身时军靴磕在桌角,"京都基地的人,哪能说走就走?"他从抽屉里抽出份泛黄的文件,封皮是"基地成员守则","第三章第七条,擅自离队者视为自动放弃所有权益,包括家属安置资格。"
中年妇女的指甲掐进掌心:"可他们是去采药!
是为了救基地的伤员!"
"规则就是规则。"寸头男人把电击棒按得噼啪响,"我这就去通知守卫,把那五家的人..."
"你敢!"
萧凡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
他上前半步,阴影笼罩住寸头男人的脸。
战术披风下的肌肉绷成铁线——这是他送外卖时爬二十层楼都不会有的紧绷感,可此刻,他能清晰听见自己血管里的轰鸣:张良的小女儿才五岁,林夏的母亲有哮喘,吴明的妻子怀着孕...这些人要是出了事,他拿什么去见在德阳等家人的五个人?
老者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注意到萧凡指节泛白,战术靴后跟在地面磨出浅痕——这是随时会暴起的前兆。
作为上过战场的老兵,他太熟悉这种气息:不是单纯的愤怒,是把对方的命和自己的命都押上的决绝。
"年轻人,你该明白。"老者的声音放软了些,"基地养他们家人五年,吃的喝的都是资源。
他们说走就走,我们的损失谁来赔?"
"我赔。"萧凡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抖开后是十二颗拇指大的钻石,在监控屏的蓝光里闪着冷冽的光,"这是我前阵子在废城矿洞找到的,足够换五家人五年的供给。"
中年妇女倒抽口凉气。
寸头男人的电击棒"当啷"掉在地上——他上个月执行任务,全队拼了命才找到半颗指甲盖大的碎钻。
老者的手指悬在钻石上方,又缓缓收了回去:"不是钱的事。"他盯着萧凡发红的眼尾,"是规矩。
要是开了先例,以后谁都能带着家人投奔其他基地,京都还管不管?"
"那你说怎么办?"萧凡的牙龈咬得发疼。
他想起昨晚在德阳基地,张良蹲在篝火边搓手:"我妈要是知道我还活着,肯定能多活十年。"林夏把妻子的照片贴在药箱上,说等接了人要在基地种满她最爱的月季。
"除非..."老者的话被突然响起的对讲机打断。
"报告将军!
五家的家属在食堂闹起来了!"守卫的声音带着杂音,"林夏他妈说听见儿子活着,要去门口等!"
中年妇女的脸瞬间煞白:"我去看看!"她抓起外套往外跑,发梢扫过萧凡的手背,带着温度。
监控屏上,食堂的实时画面跳出来——白发老太太扶着桌子站起来,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孕妇扶着腰,脸上是不敢信的笑;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趴在窗台上,鼻尖蹭得通红。
寸头男人突然冲过去关掉屏幕,喉结上下滚动:"将军,不能惯着他们!
要是放了人,其他家属都要闹!"
"闹又怎样?"萧凡的声音低得像闷雷。
他能看见自己映在监控屏上的影子,眼睛里烧着他都陌生的火,"他们等了五年,就不能闹一次?"
老者的目光在萧凡和黑屏的监控屏之间来回游移。
他想起上个月,自己偷偷去看过张良的母亲——老太太坐在墙根晒太阳,怀里抱着个空药瓶,嘴里念叨:"阿良说春天会带新药回来..."
"将军!"寸头男人急了,"您忘了三年前李队叛逃的事?
他家人后来..."
"够了!"老者突然抓起桌上的钻石,重重拍进萧凡手里,"带他们走。"
"将军!"寸头男人的脸涨得通红,"这不符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者背过身去,声音闷在军装领口里,"去把五家的家属带过来。"他顿了顿,"让守卫把枪收起来,别吓着孩子。"
寸头男人的拳头砸在墙上,墙皮簌簌往下掉。
他瞪着萧凡,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算你狠。"
萧凡没理他。
他盯着自己发颤的手——不是害怕,是激动。
张良的小女儿该有新裙子了,林夏的母亲需要治哮喘的药,吴明的妻子...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他们家人有受伤的吗?"
"没有。"中年妇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眼眶还是红的,但嘴角翘着,"就是林夏他妈把珍藏的糖饼都翻出来了,说要给儿子留着。"
萧凡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德阳基地的食堂,孙微微正在熬玉米粥,说要等张良他们的家人来了,煮最稠的那锅。
"人带来了。"守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萧凡转身,看见走廊尽头,五个身影正扶着墙慢慢走过来。
白发老太太的手在抖,孕妇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小女孩挣脱大人的手,跌跌撞撞往这边跑。
"叔叔!"小女孩扑过来时,萧凡本能地蹲下接住她。
孩子身上有股肥皂香,和德阳基地晒在铁丝网上的床单一个味道。
"你是...阿良的朋友吗?"老太太扶着门框,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我家阿良...真的活着?"
萧凡把小女孩举高,让她能摸到自己臂章上的"德阳"二字:"奶奶,他不仅活着,还在基地给您种了青菜。
等您到了,就能吃到他亲手摘的菜。"
"好,好。"老太太扶着胸口笑,"我这把老骨头,总算能等到那一天了。"
"等等!"
寸头男人突然冲过来,伸手要抓孕妇的胳膊。
萧凡的动作比他更快——反手扣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拧。
寸头男人疼得跪在地,额角渗出冷汗。
"你干什么?"老者皱眉。
"他刚才摸孕妇的肚子。"萧凡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闻到他手上有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寸头男人身上。
他的裤兜里掉出个小玻璃瓶,标签上"速效麻醉剂"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中年妇女的脸瞬间惨白:"你...你想绑架他们?"
寸头男人咬着牙不说话,额角的汗滴在地上,晕开深色的圆斑。
萧凡松开手,寸头男人像滩烂泥般瘫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玻璃瓶,捏在指尖晃了晃:"京都基地的规矩,就是用对付手无寸铁的家属?"
老者的脸涨得通红。
他抓起对讲机吼道:"把他押去禁闭室!"又转头对萧凡说:"对不住,是我管教不严。"
萧凡没接话。
他望着五个家属脸上还没褪去的笑意,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这些人等了五年,终于要回家了——而他,终于能给德阳基地的五个人一个交代。
"走吧。"他蹲下来,对小女孩伸出手,"带你去见爸爸。"
小女孩歪着头笑,把手放进他掌心里。
那掌心的温度,比核冬天里任何篝火都要烫。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缕光,照在萧凡臂章上"德阳"两个字上。
那线脚还带着新缝的毛躁,却在阳光下泛着暖融融的光。
监控室的白炽灯在萧凡松开手时突然闪了闪,寸头男人像被抽了筋骨的沙袋砸在地上,额角的冷汗渗进地砖缝隙。
将军的手指在桌面敲出急促的鼓点,余光扫过萧凡腰间微微鼓起的战术包——方才那十二颗钻石的冷光还在他视网膜上灼烧,更让他心悸的是这年轻人方才制住手下时,腕骨转动的力度精准得像台精密仪器。
"露露。"将军突然开口,后勤管理员正缩在墙角,闻言肩头猛地一颤。"去家属区,把张良、林夏他们五家的人带过来。"他刻意放轻的尾音被空调风声扯碎,"动作快点。"
露露的工牌在胸前晃出细碎的光。
她瞥了眼地上蜷缩的寸头男人,又迅速移开视线,快步往外走时撞翻了墙角的垃圾桶,金属盖"当啷"滚到萧凡脚边。
他弯腰捡起,金属凉意透过战术手套渗进来——这和德阳基地仓库里那堆报废的饭盒一个触感,张良总说要攒够零件给女儿做个铁皮小火车。
"你...你到底什么人?"将军突然出声,喉结在军牌下滚动。
他见过太多亡命徒,但眼前这人不一样:制服寸头时没用武器,甚至没卸对方的电击棒;刚才对峙时,目光始终锁在监控屏里的家属画面,像块吸铁石黏着最柔软的部分。
萧凡没回答。
他蹲下身,小女孩不知何时又蹭到他脚边,正用食指戳他战术靴上的泥印——那是今早穿越废城区时溅的,沾着德阳基地外野菊的碎瓣。"叔叔的鞋子脏。"她奶声奶气地说,仰头时,发间沾着的碎草叶落下来,飘在萧凡手背上。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露露扶着个白发老太太冲进来,身后跟着孕妇和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个裹着花布的小婴儿。
老太太的棉鞋沾着泥,裤脚被勾破了道口子;孕妇的手指抠着外套下摆,指节发白;最末尾的女孩十西五岁,刘海下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左手攥着半块硬糖,糖纸边缘被口水浸得发皱。
"妈!"中年妇女扑过去扶住老太太,声音带着哭腔,"我在这儿呢,您看我!"
老太太的手在半空抖了三抖,才颤巍巍抚上中年妇女的脸:"小慧?
是小慧吗?"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中年妇女慌慌张张拍她后背,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药瓶——和萧凡在监控屏里见过的那个空瓶一模一样。
"奶奶,张良哥活着。"萧凡蹲下来,和老太太平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像基地冬天漏风的烟囱,"他在德阳种了大棚,说等您去了,要给您熬青菜粥。"
老太太的咳嗽突然停了。
她浑浊的眼珠缓缓聚焦,落在萧凡臂章上"德阳"二字,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战术手套里:"真的?
阿良没骗我?
他上个月托人带的药...说是从基地仓库拿的,我就知道他肯定..."话音未落,眼泪己经砸在萧凡手背上,烫得他想起德阳基地篝火旁,张良捧着药单时泛红的眼尾。
孕妇突然跪下来,双手按在还不明显的小腹上:"我男人...吴明,他...他真的在等我们?"她的声音里带着破音,像台卡带的老收音机,"他走的时候说...说等孩子出生,要教他喊'爸爸'..."
"他在等。"萧凡伸手虚扶她,掌心悬在她肩头三寸处,"他在基地搭了婴儿床,用的是最软的桦木。
孙姐说等你们到了,要给孩子织套毛线衣。"
孕妇突然笑了,眼泪却成串往下掉。
她伸手摸向萧凡臂章,指尖在"德阳"两个字上轻轻描了一遍,又迅速缩回——像在触碰什么不敢置信的梦。
最末尾的女孩突然动了。
她一首缩在阴影里,此刻却慢慢往前挪,攥着硬糖的手松开,糖块"啪嗒"掉在地上。
萧凡这才看清她的脸:和张良有七分相似,眉骨处有道浅浅的疤痕,是小时候爬树摔的——张良曾指着基地墙上的全家福,红着眼圈说"我妹最皮"。
"你是...萧凡哥?"女孩的声音细得像蚊鸣,"我哥总说...说要是他回不来,让我找德阳基地的萧哥。"她抬起手,萧凡这才发现她右手背上有片淡青色的纹路,像藤蔓爬过皮肤,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微光。
监控室的白炽灯突然爆了一颗。
黑暗里,那抹微光更清晰了,顺着女孩的手腕往手臂攀爬,像有生命的活物。
萧凡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在废城矿洞见过类似的光,是辐射晶矿渗出的能量,但这人的皮肤下...
"啪"的一声,备用灯亮了。
女孩慌忙把右手藏进袖管,耳尖通红。
萧凡装作没看见,弯腰捡起地上的硬糖,吹了吹灰递给她:"张良说你最爱橘子味的。"
女孩接过糖,指尖擦过他掌心时,他分明感觉到一阵麻痒——不是静电,更像某种能量的触碰。
他想起系统面板上突然跳动的提示:"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建议宿主密切关注目标。"
"该走了。"将军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女孩缩了缩脖子。
他把一份文件推到萧凡面前,"家属转移证明,签了吧。"
萧凡接过笔,墨迹在"萧凡"二字上晕开个小团。
他抬头时,正看见女孩低头剥糖纸,袖管滑落的瞬间,淡青色纹路又闪了闪,像在回应他的目光。
"萧哥。"女孩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我能...摸摸你的臂章吗?"
萧凡蹲下来,把手臂凑过去。
女孩的手指刚碰到"德阳"二字,他手腕上的系统终端突然震动——红色警报在视网膜上炸开:"警告!
目标异能觉醒度提升至15%!"
走廊外传来汽车鸣笛声。
露露抱着小婴儿先往外走,孕妇扶着老太太,中年妇女收拾着散落在地的药瓶。
女孩跟在最后,回头对萧凡笑了笑,发梢扫过他手背时,那阵麻痒感又涌了上来。
萧凡望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系统任务栏里新增的条目:"保护关键人物:张小雨(张良胞妹)",也想起矿洞里那些被能量异化的怪物——但此刻,女孩发间沾着的碎草叶还在轻晃,像极了德阳基地外春天的蒲公英。
"走吧。"他对家属们说,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你们的家人,在等春天。"
女孩的脚步顿了顿。
她摸着口袋里的硬糖,忽然觉得右手背发烫。
那里的淡青色纹路正在蔓延,像株急于破土的幼芽,在皮肤下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