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闯王心腹!”牛金星裹着被子,全身都在抖,嘴唇已经泛着青色。
“放肆,我们才是闯王心腹!”对面的两个士兵,像阎王殿里的小鬼,凶狠。
“你们……你们是什么官?你们的长官是谁,让他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跟我牛金星作对。”
“好叫你知道爷爷的大名,我们是大顺禁卫军,就是前明的锦衣卫,专职护卫闯王的安全。直属上司是李来亨。”
“原来是孩儿军的差爷。咱们大家是一家人!这么着,你们叫李来亨过来,我跟你们长官是旧识!”牛金星此时早把今天早给自已出主意的三个幕僚恨透了,暗暗下定决心,回到家里,一定要把三个家伙千刀万剐。
出了个什么臭主意,说闯王现在身体抱恙,让牛金星带着医官来为闯王把脉,顺便探探闯王的口风,看有什么好差事揽在身上。
结果刚从中军大帐中出来撒个尿的功夫,就被人装麻袋里拖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一顿毒打后,剥光了衣服扔进冰窖里差点冻个半死。
刚拖出来,就遇上这群阎王。
以前的审讯也听说过,但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过堂!
太可怕了。
早知如此,今天出门的时候就应该看看老黄历!我堂堂宰相,为什么非要去打听闯王的身体状况。我是不是有病?
“快说,是谁让你打听闯王身体贵恙的?”
“没……没有人!我作为臣子,关心王爷的身体状况,岂不是很正常!”
“正常?哈哈哈!你这狗官,私窥宫闱,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是想趁闯王生病,夺权乱政?”
另一人则走到炭炉边,把那烧红的铁勾子在炭火里松动一番,火星子直冒,看得牛金星满眼冒金星。
“我不!我没有!我是无辜的!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有那么一瞬间,牛丞相扪心自问,难道闯王真的不久于人世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别说一百个胆子,二十个胆子就值得试一试呐,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在对面的审讯官在炭炉里点亮一个火折子的瞬间被击碎了,那是蜡烛,他们要做什么,不会是像方才一样把自已剥的干干净净扔进冰窖再冻上一个时辰吧,那地狱般的滋味牛金星再也不想经历了,“我……我是大顺军的丞相,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我身体不好。”
“少废话,再啰嗦就给你吹灯拔蜡!”
“我要见闯王!我要见闯王!不要。啊。嗷!不要,”牛金星的睁大了双眼,看着自已的衣衫被拨开,因为恐惧而瞳孔有些涣散,嘴巴一张一哈的正在缓解痛苦,“哦……啊……嘿嘿……嗯嗯!”
没想到滴蜡的感觉这么刺激!
牛丞相难以形容自已的感觉。
“说,是谁指使你打探闯王!”
“是我的三个幕僚!”
“幕僚?”其中一人声色俱厉的质问,“不要拿幕僚出来做挡箭牌。没有你的允许,你的幕僚还不是对你言听计从。说,是不是你的家人撺掇你来问的,现在闯王向体抱恙,你的家人一定想让你替代闯王,自已也当一回人主,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绝对没有,”提到家人,牛金星忽然意识到自已之前的想法有多么愚蠢,还是把三个幕僚推出去当替死鬼比较好,“我真的没有!真没有人指使我。今日我的三个幕僚,跟我说……”
“跟你说什么?三人一起商议起事,是不是?”
“你们三个贼子是怎么商量的?是谁先起的头?一句一句从实招来!别着急,你们一个个,全部缉拿到案,挨个对口供!”
“我记不清了!”牛金星知道,自已再这么说下去,只会越陷越深。如果这一切是闯王安排的,纵然把责任全推到幕僚身上,也救不了自已。他之前还想随便说两句,现在才意识到,只怕此路不通。
如果,这一切不是闯王安排的,则……还有转机。只要守口如瓶,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试想,大顺军的丞相,被人抓住不到半天,就竹筒倒豆子一般,问什么就说什么,即使闯王来救自已,自已还有脸呆坐在丞相位子上吗。就别说如何面对群臣,连自已都无法直面自已的内心?
这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好难!
有那么一瞬间,他特别后悔跟着义军东奔西走了。
如果不是官场不得意,又被本地豪绅欺负,自已也不会转投了义军。
说是“义军”,不过是二十多个将领胡乱拼凑起来的草台班子。五营二十二将,再往下,连虾兵蟹将都算不上,不过是吃不饱饭的农民。这一切在宁武关遇到周遇吉时就暴露无遗,周遇吉才几千战兵,大顺军在宁武关下扔下七万多尸体。如果周遇吉再坚持半天,闯王肯定回师西安了。宁武关一战,暴露了大顺军草台班子的本质,攻城完全靠内应打开城门,没有。
如牛金星的眼光来看,大顺军这些将领的水平是有的,但是数量嫌太少。当个把总绰绰有余,但是跟孙承宗那样的督师差远了。
想当年,自已投效义军的时候,他们连官职都不会排列。还是牛金星提出来,一整套从上到下,军政体系。
“不说,上水刑!”
汨汨的流水从口鼻流过,蠕动的感觉如蚂蚁噬骨,牛金星感觉自已正在陷入黑暗中。
撑住了!
空气。
呛水!
玩了两轮之后,牛金星感觉自已快被玩死了。
忽然,牛金星又被剥光光,扔进了冰窖。
快被冻得灵魂出窍的时候,牛金星又被拖了出来,拉到火炉旁边烤火!
“牛金星,陈医官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下令害死的?”
“不是我!”牛金星此时已经放弃了挣扎,但是他在为自已辩解。他仔细思考今天出门前的所有细节,想着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
出门之前,牛丞相在家里跟自已的幕僚们在讨论一下深刻的哲学问题——闯王为什么不进城?
死人甲认为:“一个人不做一件事,往往是因为害怕!闯王一定是在害怕什么。”
死人乙认为:“死人甲说得是对的。”
死人丙认为:“同意死人乙的意见!”
牛金星与三位死人又开始研究,闯王究竟在害怕什么?
“比如一个女子,她会因为害怕被心上人拒绝,而不敢推开柴门表白!”
“一个乞丐,他什么都不怕,因为他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闯王现在拥有的多了,才会害怕。以前咱们义军都是吃不上饭的泥腿子,有什么好怕的?”
“一个将军,他害怕战败,所以举棋不定!”
“那么一个帝王,会害怕什么呢?!”
“害怕不能长命百岁!”
三人迅速达成一致意见。
一是,劝进!闯王在等待文武们三劝三拒,他这才进城当皇帝,这才倍有面。
二是,长生。闯王一定是害怕不能做一辈子皇帝。
至于,闯王是不是真的生了病,或者旧伤复发,以闯王这些年在山沟沟里东躲西藏,顽强的像个小强一样的生命力,几人都认为,完全不存在这种可能。
总之,先带几个医官去闯王面前把把脉,探探闯王的口风,成为三位幕僚的一致意见。
“蠢驴!”牛金星吐出两个字。
现在他一想到这三个家伙的嘴脸,就想把三人一起丢进火炉。
偎依着火炉,牛金星回顾了自已的前半生。
幼时,后来考中举人。
但是,幸福的生活是短暂的。
居然有人欺负举人老爷?
牛金星先是不愤,诬告,这是诬告,他们为什么睁着眼说瞎话。
后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牛金星被夺官、削籍、流放,全家上下都一夜成为贼子。
状告无门时,牛金星听闻义军来了。
先是犹豫,彷徨,然后经人引荐,义军请他出山。
义军觉得同为天涯沦落人,但是,牛金星不这么认为。
他只是觉得自已被冤枉了,总有一天沉冤昭雪!
如果加入义军,那就再也没有洗白的一天。
但是,牛金星已经走投无路。
妻儿呱呱待养,终有一日,牛金星觉得,他只是利用义军。
做出这个决定后,他的境遇很快得到改善,他遇见了闯王,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闯王,闯王!我要见闯王!”
牛金星忽然用力呼喊起来。
以前的时候,牛金星听说崇祯皇帝爱杀大臣,多少封疆大吏,冤死诏狱。仅崇祯十二年清军攻入济南牵连出“失陷宗藩”大案就连斩三十六位大臣的脑袋。牛金星彼时觉得他们罪有应得,左光斗如何?周延儒如何?孙传庭如何?杨嗣昌呢?还不都死了。东林控科场,阉党爱掏肛。孤臣服毒尽,谁人得逃脱。狗咬狗罢了!至少是,事不关已。如今异地而处,方知天地虽大,咫尺人间。
什么求学、入仕、救世、扬名,不过一场梦罢了。到头来,连自已都救不了,别说家人了!
想到家人,牛金星想着自已不能屈服,否则自已定罪,家人定遭牵连,他用的力气更大了:“闯王,我要见闯王!”
“是谁在唤孤王?”
啊……耳朵出现幻觉了?牛金星给了自已两个耳光,用力掐着自已的皮肤。
“哪位爱卿在呼唤朕?”
“闯王,救我!闯王,救我!我是牛金星啊。”牛金星大声疾呼。
“牛先生你怎么了,是谁让你们这样对待朕之股肱之臣?”苗书,“是朕来晚了!爱卿,快,拿件干净衣衫来。”
“算了!”苗书脱下自已的大衣,饱含深情的看着牛金星,四目相对,牛丞相感觉自已恋爱了,是初恋的感觉,久违的感觉,年轻真好,“朕亲自为你披衣衫!”
“这些狗才越来越大胆了!”苗书一边绘声绘色的喷人,一边拿眼偷看牛金星,此时的牛金星还未从回过神来,像个落水之人,紧紧抱住闯王的大腿不肯松手,“是谁让你们如此对待丞相的?”
“王爷,是您说,谁敢打听您的身体状况,不管他是天王老子,也要审问明白!”
“狗才,还敢顶嘴!”苗书抬起鞭腿,作势一抬,那奴力就屁股翻过来骨碌骨碌滚远了。
回过头来,苗书弯下腰,紧紧抱住牛金星:“爱卿,朕这一次,一定好好的补偿你!你觉得,朕任命由你来接收大明官员、为他们指任官位,这里面油水很多,朕绝不多问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牛金星傻傻的点点头,只是牢牢拽住闯王的衣角。
“好,你明日就去上任!整个神京两千多个大小官员,全部由你任命,朕绝无二话。”此时旁边一个之前审训他的士卒大声喝斥,“还不快跪下谢恩!”
牛金星这才缓过神来:“谢闯王大恩!谢王爷恩德!王爷恩威齐天,无往而不胜。我老牛,死心踏地,为王爷效忠。”
“这样朕就放心了!牛丞相,今天你乏了,朕也乏了。改日孤王再陪你说话。”
牛金星又感到害怕。
“来人呐,送丞相回家!”
“我……我……”牛金星看到来人慈眉善目的样子,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闯王的衣角。
“记得明日去收服大明投降文武!”
“孤王改日再找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