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济南前,苗书招来郭升、余应桂和尹奇逢再三嘱咐:“此次鄙人南下淮安筹粮,乃为我山东自贸区长远之计,余院长与岳父辅佐好郭大帅,看护好家里!”
尹奇逢临行前,派了自已的家丁二人随行,主要是保护自家女儿。
小夫妻二人刚办完喜事,就要离家远行。尹奇逢是非常不舍的,但是女儿坚持要出去溜达,自已只好多安排人手。
但是,苗书不同意带更多的护卫。理由是自已会带够随从,另外尹奇逢的人大部分人是衙门公人,这些人嚣张惯了,只怕在路上打眼,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只同意带两个人。
尹奇逢只好派了两个低调老实的家丁,又让丫鬟秀娘相伴左右。
这才放下心来。
……
“这一位是白狐先生,向为我家谋主,我不在家里,由他常驻德王府,行看家护院之责。军中衙门里一切事务由郭大帅一言而决。郭大帅外出戡乱,不在省城时,凡遇大事,由岳丈大人和余校长共同商议!二人争议未决时,询之白狐先生。三人一人一票,三分之二多数通过。”苗书也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涉及到权力的分配,必须一言而决,不能跟任何人商议。
尹奇逢对这个安排不算满意,但也没太大异议。
首先,余应桂的本来官职比他高太多,虽然现在大明北方朝廷已经树倒猢狲散,但尹奇逢无法也不好当面驳他面子。
其次,尹奇逢以山东巡抚自居,以后山东之事,尚需大家都来为他捧场。但是,这并不包括分享军权。尹奇逢对于让余应桂执掌济南步兵学堂的安排,颇有微词。但是,郭升没有异议,自家好像就更不应该出来别苗头。
还有这个白先生,不声不响,就出现在自已面前。自家女婿手下果然能人辈出,但是此人跟他们这些读书人一看就不一样,气质迥异,血腥气好重。
当非善类。
二人相较之下,尹奇逢还是倾向于跟余应桂交好。余应桂是万历年间进士,尹奇逢自已考中进士时,余应桂就外放巡抚了。既是前辈,又是兵部侍郎,算起来也是自已的上官,大家都是读书人,有什么话好商量。
这个白先生,不知根脚。
再说,这都是自家女婿的安排,尹奇逢更不好说什么。他想着,大事自有郭升在前主持,他只需听令行事。哪里就这般巧了,郭升就不在省城。
最后,尹奇逢自认,粮食问题解决不了,一切都是空谈。对前景看得很悲观,对争夺军权的心思也就淡了许多。
……
“几位看一下,我军新入驻山东。各地民情不一,有些本地势力,不甘心臣服,本帅要大加挞伐。”郭升让白狐把一份“引蛇出洞”的计划书分别交给眼前几人。
这是一份详细的作战方案。
尹奇逢、余应桂和陈于泰,三人接过来看了,暗中咂舌,这个方案计划完成度很高!出自老成谋国之手。
“尤其是临清和泰安,这两地士绅,自恃豪富,不肯就服,聚拢家丁,伏兵暗处,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刀斧加之我等之身。”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今日就要了结此案!”
“不给自已留后顾之忧!”
“如果大家没有什么异议,便照此执行!”
……
“这个引蛇出洞计划诸般好处,但是,会使刚刚平定的山东局势,再次陷入混乱,是否欠妥,另择他日,或等小婿归来再谋个万全之策?”尹奇逢第一个提出异议。
郭升不语,这个计划本就是苗书临行前拟定的,他自然不可能反对。
余应桂反驳:“此论谬矣!如今天下板荡,四方无主,逡巡观望之辈实多。当年我任湖广巡抚时,熊文灿主抚,实为养虎为患。此辈心中不服,早晚必反。早反他们实力不济,我们收拾起来更加容易。若是拖到夏粮秋收时,他们纵火焚田,将会给我们造成更大的损失!”
熊文灿、张献忠、杨嗣昌之事,这是余应桂一生的滑铁卢!
可谓念念不忘!
……
当年熊文灿主抚,余应桂主剿。闹到朝廷里,余应桂才猛然发现,原来皇上也是主抚的,自已根本不受待见。
但是,事情的戏剧性在于,最终张献忠降而复叛,熊文灿被崇祯治死。证明余应桂当年的看法是多么英明。
可是,熊文灿被杀后,杨嗣昌又来了。杨嗣昌是主剿的,这下这两个人应该有共同语言才对。结果,余应桂跟杨嗣昌也不合。
……
这件事说来话长。
杨嗣昌这个“主剿”是有水分的,他的立场主要不是来自对农民军的痛恨,而主要是因为他父亲当年“主抚”被崇祯皇上杀了,他不得不站稳“主剿”的立场。
他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洗刷父亲的冤屈!
杨嗣昌的父亲杨鹤曾经主管陕西军务,而杨父是“主抚”的,余应桂则从来“主剿”。当年余应桂就曾经弹劾杨鹤,导致杨鹤直接被崇祯皇上给砍了。
这论说起来,杨嗣昌跟余应桂是杀父仇人。这二人要合得来才怪了,崇祯派这样的组合在前线督军与张献忠大战,岂有不败之理。
但是杨嗣昌后台硬,余应桂被杨嗣昌弹劾“破坏抚局”下狱。但是,逮捕余应桂后,杨嗣昌并没有迎来新的胜利,而是更加孤立。左良玉和贺人龙不听杨嗣昌调遣,后来杨嗣昌自已在前线苦苦煎熬。张献忠反攻襄阳,杀了襄王,要杨嗣昌也被崇祯皇帝治死罪。
杨嗣昌内外交逼,病死前线。
……
而余应桂也好不到那里,他被崇祯皇帝摁到北京一直蹲天牢。
一直蹲到孙传庭前线战死,崇祯实在找不到知兵之人,只好把余应桂从牢里放出来。
此时,天下距离崩盘已经没有几天了。
余应桂到山西后,逡巡观望,被崇祯皇帝继续猜忌,换上了李化熙。
……
做了这么多年的牢,余应桂的脾气秉性被磨的没了棱角。但是锐气尤在,尤其当年之事历历在目,熊文灿、杨嗣昌都死了,自已还活着。
这说明自已当年的看法都是对的。
只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组织架构有问题!
领导班子搭配有问题。
余应桂对崇祯皇帝毫无好感,因为皇上不仅逮他下狱,而且曾经当庭仗他。
而现在这个山东的军政班底,余应桂有些看好。
……
苗员外令自已执掌济南步兵学堂,这步兵学堂里有一火器营,余应桂怎么看着噜密铳等装备都像是京师官兵所有。
看来郭升不知从什么途径从燕京带出来的,现在拨给了自已,余应桂的身板立即硬气了许多。正要大显身手,跃跃欲试。
看这个引蛇出洞计划,越看越顺眼。完成度很高,乃是成熟的作战之法。既有诱敌之策,也有伏兵。目标清晰,方向明确。
而且这说穿了,这是剿匪,并非跟张献忠那等长途奔袭的巨寇相类。
如果这种剿匪和弹压地方的小战事都不敢放手施为,那么以后迭遇大战,何来勇气。
至于尹奇逢,山东地界一直太平无事,尹奇逢虽然忝为山东兵备道,只怕没打过几个像样的仗。余应桂自忖比尹奇逢更加知兵。
此时,看到郭升不接尹奇逢话茬,显是战意已决。自家心中对这个方案非常佩服,自然站出来鼎力支持:“早下决战,痛下杀手!整治。”
……
“陈大人,你意下如何?”
“一切以大帅马首是瞻,职下不敢自专!”陈于泰的思想更复杂,他其实没怎么做过官。中状元是他人生的巅峰,其后就江河日下了。被崇祯皇帝猜忌,因为是复社成员而不得重用。
如今叫他来参与兵事,他自然知道这是重视和考验他。
“只是临清不同于泰安。泰安,撮尔小城,藏于山中。大兵一到,片刻瓦解,只需要关注由谁接替治理!临清不同,都市繁华,虽经北兵破城以及新近刘泽清兵乱,不如往昔,但是毕竟风华依旧,底蕴实厚。大兵一动,不知其后还能繁华否?”陈于泰还是建言两句。
……
“大来所言极是!咱们还是谋个万全之策!”尹奇逢想当巡抚,自然希望治下越来越繁华。但是这个引蛇出洞计划,言之凿凿,如果敌顽敢据城拒捕,就要拉出红衣大炮轰城。
如果把红衣大炮拉到临清城下,大炮一开,这座大城就跟“繁华”二字没有关系了。
余应桂欲言又止。
“二人反对,二人支持!”郭升看在眼里,大声说道,“苗员外当时未对此种情景如何决策做出明令。要不然,咱们拖两日再执行此案。”
“话不是这么说的!当日苗员外说过,军政大事,郭大帅一言而决!而且,陈大人并不在决策范围内,他只是来旁听的。”余应桂趁机再次表明立场。
……
几人正争执不下,忽然陈于泰说道:“卑职并非反对!职下只是陈述后果,一切还由郭大帅定夺!卑职说过,一切以郭大帅马首是瞻,卑职没有自已的立场!余大人所言也有理,卑职只是来旁听的。以后少发言为是。”
陈于泰这话一说,尹奇逢顿时老脸痛红。
自家成了孤家寡人。
……
“还是拖两日再说!”郭升并不想以力压人,还是说服尹奇逢,给点面子。否则大家闹起来,跟明朝党争一样,毫无意味。
山东自由贸易区第一次常务会议,就这样流产了。
没有产生任何决议。
……
结束会议后,郭大帅当着所有人的面子,对陈于泰说道。
“陈大人,苗员外临行前吩咐,着你先去余大人掌管的济南步兵学堂报道。为济南步兵学堂一期生,学习时长三个月!学习完毕后,才能回临清出任州牧之职。”
“卑职领命!”陈于泰听到后心中惊喜,可以暂时离开这个权力中枢的是非之地,自已的能量还是太小了,不能跟这些大佬抗衡,万一成为他们斗法的牺牲品,也不值得。
尹奇逢听了之后,面色不悦。
他喵的,这是给自已下马威吗?